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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920 新开微变传奇 2022-09-10 310 0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 名:让孤静一静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作 者:墨然回首

内容简介:

云彦只想在荆国做个安静的诸侯,混吃等死到老。

谁知道一次意外坠海,她居然长出了一条金灿灿的鱼尾巴!

而这条尾巴的使用程度仅停留在拍开试图夹住它的螃蟹和卖萌上。

成为一条不能说话的人鱼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落入齐国世子叶绍手中,

从此开始了被“十六种鲜鱼烹饪法”威胁和摸胸掐屁股的每一天。

没有错,就是那个超有钱、长得帅、会打仗的禽兽完全体——叶!绍!

叶绍摸着下巴:“你要不嫁给我,我就把你给煮了。”

云彦整条鱼都不好了:

“叶世子,请注意两国友好邦交嘤嘤嘤。”

作者简介:

墨然回首,逗比言情作者一枚。

古言玄幻爱好者,脑洞大如黑洞,节操高无上限。

展开全文

常驻晋江文学网,并在各杂志神出鬼没,发表《掌中歌》《小师妹》等一系列短篇。

立志做吃货界中的泰戈尔!写手界中的中华小当家!

书摘正文:

第【壹】章

孤王是糖,甜到哀伤

小的时候,孤曾试想过很多种自己未来的发展道路。

然而无论哪一种设想,都不会是有朝一日,孤会拥有一条货真价实的鱼尾巴!

我只是坠个崖而已,至于玩得这么大吗?

孤三岁死了娘,八岁去了爹,九岁崩了外公。老爹薨逝前留下四位辅政大臣,到如今被我克得只剩下俩,其中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眼看要嗝屁。就连孤养的阿猫阿狗也每每活不过次年年关,最后孤迫不得已养了只乌龟。

第2页 :第【壹】章

想象一下,别家公主慵懒地抱着雪白狮子狗唠嗑打屁,我怀揣着只面瘫的王八衣冠楚楚地坐在其中拈花一笑。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当然,公主是孤以前的职业,孤现在是个诸侯!

我大穆朝分封五国,齐赵燕蜀荆。齐国盘桓东南沿海一带;赵国独守西域关塞要地;燕国则地处中原腹地;蜀国则享占天府之地;至于我荆国嘛,虽然与最为富饶的齐国隔着条小海峡遥遥相望,但国土总面积圈起来撑死只能抵齐国一个州…………

可再不济,孤好歹也是个拿着太学毕业证书、经过当朝天子权威认证的一方侯王!

命硬是孤的人生起点,命途多舛则是孤的人生特点。在其他诸侯世子使尽浑身解数期盼自家老爹早点归西时,孤已经坐在王位上思考整个属国上下几十万张嘴明年的口粮。

“大王!您八岁时还没亲政呢…………”

“闭嘴!”

没办法,诸侯五国中齐国多金,蜀国出玉,燕国银矿居多,赵国虽然啥特产没有,但好歹人家祖上三代善于经营,给这代国君留下了做富二代的资本。而我们荆国呢,倒也有个特色,那就是——穷。

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包括孤的父王居然没一个会过日子。从前,每当孤的父王动了什么骄奢淫逸的念头,户部侍郎就领着他去看看空荡荡的国库,然后他那点儿昏君气焰就彻底歇菜。这个段子流传到民间,还编成了个顺口溜:

泼冷水哪家强,荆国户部找侍郎。

哦,对了,本国还有第二个特色,那就是孤这个天煞孤星的女国君!

满打满算,过了今年元日,孤登基也有九个年头了。大穆帝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儿家过了及笄之年就该嫁人了,往往很多姑娘家没及笄前,家里就给找好了婆家,商量好了亲事,就等及笄的大日子一过便出阁了。迟一年是晚婚,迟两年就是剩女,比如孤…………

孤及笄后的头一年,鉴于孤家里人死得差不多了,故而耳根子颇为清静。可到了第二年,孤耳边就若有似无地响起了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大王,您年纪不小了,该找对象了。”

“大王,您看有没有合眼的招进后宫里啊?”

“大王,您看,要不老臣给您介绍几个人品相貌都不错的?”

孤起初还淡定得能视若无睹,直到上个月四大辅政大臣之一的梁老头子正儿八经地把此事提上了当朝议程,事态的发展立马超乎了孤的想象。据说退朝后,全国上下所有媒馆生意瞬间爆满,每家适龄不适龄的未婚男子都火速敲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实在找不到对象的也忍痛进了和尚庙。

身为被逼婚但又不想步入婚姻坟墓的国君我,心情很复杂…………

从理论角度上来说,孤再不济也是个有名有分的王二代,现如今已跻身穆朝五大豪强之一,实在不该沦落到这等地步。但是俗话说得好,有比较才有差距,撇去穆天子的诸位皇子不提,单单就说隔壁齐国的储君叶绍。

叶绍,齐国的二世子,在他那倒霉大哥一不小心骑马摔死(难说不是被叶绍这厮给弄死的)后,成功晋级为齐国储君。据说此人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八岁已经能骑着小马驹奔跑在夕阳下追逐可怜的小兔小鹿,十二岁就跟着他舅父去沙场浪,结果单杀对方一员大将,一浪成名。

这不稀罕,哪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谋家没点儿闪瞎人的发家历史呢(除了孤)?此人扬名天下的不仅是他战无不胜的功勋史,还有他那阴晴不定的变态性格。遥想当年,我跟随老爹去帝都觐见天子,就亲眼见识过!

那一年我六岁,尚且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屁孩儿,以为世界处处充满爱。老爹忙着和其他诸侯联络感情,别家王子公主有娘亲照管,而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皇宫里转来转去。一不留神,因为卓越的方向感,我迷路了…………

在一条幽暗的长廊中,我遇见了十岁的叶绍。和我一样,叶绍亦是独身一人。殿外黑云压顶,廊内光线昏暗,许是这里平时没啥人,仅亮着寥寥几盏宫灯。

他安静地站在两扇菱花木门外,一身暗蓝提花缎袍,在光线的作用下更似死气沉沉的玄色。在近乎夜色的视野里看见他已实属不易,更不易的是我竟然还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那是种我用言语很难形容的表情,冷漠?厌恶?嘲讽?种种皆有。

如果我知道那种表情饱含着另外一个名词——危险,我一定不会很傻很天真地凑上去,还朝他卖了一个萌:“大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嘘——”我的出现没有令叶绍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他竖着食指轻轻压住我的嘴,微微撇过视线瞄了我一眼,忽然轻轻一笑。年幼无知的我被他这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给迷惑了,就那样单纯愚蠢地把一条毒蛇当成了暖男。他说:“你想知道吗?”

我点点头。

他在门前让开一个位置,原来那扇门没有关严实,露着一条缝,门后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声音,低柔迷离。

我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于是,我凑上前去试图将里面的光景看得清楚些。随后,我的屁股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于是,我整个人带着尖叫不受控制地撞开了门扉,撞破了齐国王后与穆朝太子的奸情…………

等我回过神来时,叶绍已经不见了,独留我一人与惊慌震怒的床上二人面面相觑。

若不是我机智地及时报出自己响当当的荆国公主名号,我相信,在那一天,我一定会被太子殿下当场灭口。

废了这么多口水追忆往事,我只想说明一件事,纵然齐国这位储君貌好才好武艺好,但他的人品委实只配得上“人渣”两字!

只可惜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穆朝国的大多数群众还是被他的表象所蒙骗,包括当朝的皇帝老子,单就这几年赏给叶绍的钱财封地,足足让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国君红瞎了眼。

叶绍的存在,令穆朝的许多世子公主黯然失色,其中亦包括孤王。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强过他的,至少从阶级等级上来看,我已经和他爹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了,他见了我还得行揖礼呢!遗憾的是,自从我继位后,每逢去帝都,阴错阳差总难碰见叶世子,听说他三天两头东征北伐,替帝国打击不法武装组织。

唉,但愿孤赶得及在他战死之前,受他一礼啊。

“史官,这句话就不要记下来了,今年我们还得找齐国借钱呢。”

忆苦思甜地想了这般多,马车颠簸的一个上午眨眼就过去了。元正之后遵循祖例,孤带着一帮朝臣去巡视荆国的大好江山,体察民情。我一直搞不懂荆国老祖宗搞这种活动的意义,搞就算了,还要大张旗鼓地搞,好像生怕各路仇家不知道你个狗国君出来了。

孤再穷也是个国君,这颗狗头长年还是盘桓于各国杀手赏金榜上前十名的!虽然孤和居于榜首的叶绍之间的悬赏银两相差了十倍不止…………

再回头看看马车后那票老弱病残的朝臣,唉,要不是老爹临死前逼着我发誓守住荆国,孤早就想交上印玺,卷着为数不多的那点儿存款找个小地方做个土财主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口气没叹完,前边仪仗队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

“啊啊啊啊,哪里有刺客?!!”

“啊啊啊啊,快逃命啊!!!”

“啊啊啊啊,不要杀俺!!!”

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国君啊?!

鸡飞狗跳不足以形容场面之混乱,这次来袭的敌方阵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不到片刻就冲得御林军东倒西歪,鬼哭狼嚎一片。

来者目标明确,杀戮方式简单粗暴,直取中路,数十黑影嗖嗖地踏在尸体上直奔御辇而来。

“浑蛋!”我只来得及骂出这一句,麻溜地转身便逃。做国君近十载,孤可是锻炼出了特别的逃生技巧呢!

逃了没两步,我就呆住了。显而易见,对方掐准了点而来,御辇路过的地方左侧是万丈石壁,右侧则是陡峭悬崖,悬崖之下波涛粼粼,一望无际。这是要逼着孤跳崖以死明志的节奏啊!

跳还是不跳,这是个问题。

而时不待我,背后凛冽的刀剑声已然近在咫尺,孤尚在犹豫。就在犹豫的一刹那,屁股不知被何人用力踹了一脚…………

这种感觉是何等的似曾相识啊!

和每一个小说主角一样,跳海之后的我并没有死。

我醒来时看到厚重的暗紫暮色笼罩着海与天,涨起来的潮水将我推到了湿漉漉的沙滩上。大概是在水中泡得久了,我感觉四肢格外沉重,重得好像…………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我花费一炷香的时间让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夜色,然后我尝试着想爬起来,但是,没成功。

我再次试了一试,还是没成功,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那双使不上劲儿的腿。

我那刚刚清醒的脑袋霎时当了机,这条金灿灿的鱼尾巴是怎么回事啊?!

小的时候,孤曾试想过很多种自己未来的发展道路。

如果老爹老娘勤勉一点儿,给孤添个弟弟,那么孤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做自己的公主,混吃等死到老;

如果下任穆天子发奋图强,一口气收回五个诸侯国,那么孤亦可以拿着天子封赏,混吃等死到老;

最坏的一种便是,隔壁齐国叶绍兽性大发,吞并了荆国。按照叶绍假仁假义贪图虚名的做派,对待孤这个亡国之君至少在场面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孤还是可以混吃等死到老。

然而无论哪一种设想,都不会是有朝一日,孤会拥有一条货真价实的鱼尾巴!

我只是坠个崖而已,至于玩得这么大吗?

从发现事实到接受事实,孤用了近大半夜的时间。期间孤思考了很多问题,从“孤到底还是不是人”到“一国诸侯坠崖到现在居然没半个人找来这不科学啊”,再到“算了,回去还要面对欠下的一屁股债,孤还是留在海里做条安静的美人鱼好了”等等…………

在思考的同时,我也没忘记自救,什么鱼跃式、匍匐式、打滚式…………各种姿势都试过后,我发现自己对这条尾巴的使用程度仅停留在拍开试图夹住它的螃蟹和卖萌上。

海平面上泛起的金色粼波越来越亮,晨光落在我滑溜溜的尾巴上,我骤然间醍醐灌顶——要是天亮后渔民出海打渔碰见了拖着条鱼尾的我,那可就出大事了!以我对荆国百姓们文化水平的认知,他们绝不会认为上身人形、下身鱼尾的我是什么“貌美善歌,织水为绡”的鲛人,十有八九会架个篝火把我当成妖怪给烤了…………

唉,不对,鲛人貌似也是妖怪吧。

这么一想,我发现事态陡然严重起来。我已经放弃思考“是做人好呢还是做鱼好呢”这种高层次的哲学问题,而是深深地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一条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烤人鱼。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拖着沉重的鱼尾巴扑腾在铺满晨光的沙滩上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妙!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离烤架越来越近。我费尽力气挣扎着想逃往石头后避一避,但鱼尾巴的支撑力远比不上双腿,挪了不过两尺左右,一个人赫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我和那人在朗朗晨光中面对面地相遇。

我以为我会吓到他,结果先受到惊吓的反而是我!

我与此人虽然数年未见,但当年在皇宫相遇的那次给我留下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于是,今时今日我毫无障碍地认出了眼前这个剑眉凤目的黑衣男子——叶绍。

无数个念头在孤电闪雷鸣的脑子中翻滚着——

“这厮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我大荆国境内啊!”

“这么丢脸的场面居然被宿敌撞见!”

我兀自沉浸在纠结中不可自拔,反观叶绍的神情,他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惊。一时半会儿场面寂静,我和他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比起我这个乡下小国的国君,叶世子毕竟是见多了大场面的,他率先收起了满面惊讶,唯有一双星目里尚留着点点讶然余韵,握着腰间剑柄,挑挑眉:“妖怪?神仙?”

脑子还没转动的我呆滞地看着他,摇摇头。

“人?”他脸上浮现出一种饶有趣味的笑容,这个笑容让我瞬间不寒而栗。我迅速地拖着尾巴往后缩,他向前走,手里的剑却没有放下。

你个变态走开啦,离我远点儿啦!童年不愉快的记忆仿佛随着他走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登基后我无聊时偶尔也想象过和叶绍再见面时的情景,无一不是身为国君的我开启狂霸酷炫屌的气场享受着叶绍对我行大礼。

万万没想到,我与他再见之日,竟然会是如此。

江湖传闻,当年叶绍率兵攻打南蛮,兵入荒境,粮草供应不及,而攻打下的部落死活不提供粮草所在地。就见叶世子温文一笑,绝色倾城,一叶剑惊鸿而过。部落首领惨叫一声,一片白花花的肉落在地上,叶绍弹剑轻吹:“不说也无妨,这不就是肉吗?”

此人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

看看他手里的剑,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以他动辄就坑杀敌国俘虏的凶残程度,莫非他想要当场用他著名的一叶剑嗖嗖嗖地把我片成生鱼片?

我浑身颤抖不止,不是孤没出息,而是对方太畜生。

“南海有蛟,貌美,善歌。”叶绍念念有词地走至我身前,七尺身量稍稍弯下,凤目迅速在我周身扫过,最后定格在我使劲儿往下埋的脸上。

下颚骤然一痛,我被捏起脸来与他对视,叶绍的眼中闪过一道很明显的失落之色,“嘁”的一声:“传闻也不尽如此。”他的视线还往我胸前一瞥而过,别有深意地啧啧两声。

“…………”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可以不尊重我的种族,但不能不尊重我的胸!鱼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起,啪地甩向叶绍的脸。

砰!

强烈的撞击震得尾鳍处阵阵发麻,击中的却不是叶绍那张俊脸,反而被他的一叶剑挡住了。剑鞘被他屈指顶开,露出的森森寒芒离我的尾巴只有数寸之遥,我咕咚咽了口口水。

“还有点儿性子?”叶绍冲我一笑。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默默地,轻轻地,放下尾巴。我暗暗握了握拳,心想,这不叫怂,这叫战略性回避!

叶绍却没打算放过我,拄着剑蹲在我面前,抿唇浅笑:“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

哼,孤这样冷艳高贵的国君不屑和你这个还没玩上王位的小辈说话!

他抚剑:“听说鲛人的血肉可以长生不老…………”

不行了,再不亮明身份就要被吃掉了!我张口就要杨威…………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试图咳出几声来,但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再看看自己那条金色的鱼尾和平胸,顿时泪流满面,果然神话传说都是骗人的!

“是个哑巴啊。”

稍稍的失落之后,我重新打起精神,罢了!鱼尾巴我都接受了,何况是失声!说不出来,可以写嘛。我拎起半湿半干的大袖,用食指在沙滩上一笔一画地写起来。

叶绍的眉毛又挑了挑,嘴角亦似笑非笑。他皮囊生得好,这副做派搁别人身上就是流里流气,他做出来反倒显出几分自然而然的风流意味。

“云…………”他念出了我写的第一个字。

我抖抖手指上的沙粒,预备开始写第二个字,结果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想到了什么。叶绍出现的时间地点太诡异了,于情于理,诸侯世子来到其他藩国,理应提前月余由礼部上报给我。可叶绍出现在荆国是如此突兀,我之前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这样也便罢了,哪国没个把潜伏进来的间谍呢?叶绍这人打小就性格扭曲,以他储君之尊跑来做间谍也不是说不通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正好出现在我落崖的地方?再一想那些来路不明、武功高强的刺客,还有叶绍身上的黑衣,怎么看怎么像啊!

但荆国毕竟是五个诸侯国里出了名的一穷二白,抢过来说不定还要倒贴着养。我寻思着,一般没个受虐癖的,怎么着也不会拿我开刀哪。

这般分析完,我僵住的手指怎么也写不下去了。我要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叶绍,荆国国君云彦在此,这不是把自己往刀口上送吗?

于是,我立即机智地假装自己间歇性失忆,写完个“云”字后就茫然地盯着沙滩,仿佛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没了?”叶绍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下文,显然不太满意。

我揪着眉心,以一副迷茫又苦大仇深的眼神看向他,露出一脸“小女子失忆了,忘记叫啥了”的表情。

叶绍单手托着下巴,看了我一会儿。那种眼神看得我心惊胆战,就连觐见皇帝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孤八岁继承王位,至今已打拼奋斗了足足九年。期间遇到过种种艰难困阻,比如——“大王不好啦!宫墙塌了没钱修啦!”“大王不好啦!今年国民收入又呈负增长啦!”“大王不好啦!兵部尚书因为发不出军饷要辞职不干啦!”

更令人忧伤的是,每年诸侯们在帝都聚会,别家王侯穿金戴银在一块儿炫富,而我只能抱着杯茶坐在一旁,温和地散发着穷的气息。

而与眼下的境况相比,以上状况完全不值一提。在我和叶绍僵持的那会儿工夫,火红的旭日冉冉升起,洁白的鸥鸟成群结伴地飞向遥远的海面觅食,这意味着渔民们也将要出海打渔。大概是变了个物种,我的听觉似乎也格外敏锐起来,仿佛已经听到不远处渐近的喧嚷声。

“一条脑子坏了还不会说话的鱼,好像也没什么用。”叶绍摊摊手就欲转身。

你居然要丢下我一个人,不对,是一条鱼!叶世子你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啊?!

好奇心呢,年轻人?!平常人见到我这种传说中的珍稀鱼类,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地带回去收藏吗?!

孤知道你们齐国有钱啊,可再有钱也买不到孤这样罕见的美人鱼吧?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啊!来吧,英雄!拥有我,来年你将在五国首脑炫富会上成为一枝独秀,力压群雄!连皇帝老儿也要拜倒在你的土豪光芒之下!

我的视线越发地灼热,叶绍的神色却越发地疏懒,他抬眼望望天色,将剑扣回腰间:“时辰不早了,本王尚有事在身,他日若有缘,再见便是。”

虽然孤根本不想和你有缘,但我更不想自己成为烧烤摊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呀!

该出手时便出手!我果断地去拽叶绍即将飘扬而去的袍角,拽到的那一刹,我又忍不住在心里仇富:“死土豪,穿个大众版夜行衣都要用百金一匹的冰蚕缎,黑不溜秋的谁看得出啊!闷骚!”

“怎么?”叶绍惊讶地回头,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舍不得我走?”

什么意思?人鱼恋这么重口你都玩?!

“姿色倒是有几分,只不过…………”叶绍用一种在我看来分外猥琐的眼神滴溜儿在我的尾巴上转了一圈,惋惜道,“实用功能不是太大,哦不,是基本不能用。”

远方的人声渐渐沸腾响亮,我顾不上他的话里有话,用手指在沙面上写着:“我会…………”会了半天,我出乎意料地发现我连一个技能都写不出来,我总不能洋洋洒洒地写上“我会看奏折”“我会批奏折”吧!

叶绍嗤之以鼻地一哼,那意思显然是——“本王从不养闲人,闲鱼也容不下!”

啊啊啊,孤要怎么写?!难道要写——我很好吃吗?!这对一条鱼来说或许是很高的赞赏,但对孤这个一国诸侯来说,就是侮辱!侮辱你懂吗?

我仰头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戏谑神态,心想,他大概是不懂的。

心好累…………

破罐子破摔了!我索性也顾不上什么君王仪表、人格尊严了,尾巴猛地拍地一弹,整个人扑过去一把抱住叶绍的双腿,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还把我金闪闪的鱼尾卷了个圈绕了上来!

叶绍睫毛微颤垂眸看我,我鼓着腮坚定不移地回望过去,他冷声:“松手。”

这个人一旦冷下脸来便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冷狠厉。瞧吧,瞧吧!变脸了!就说这个人是个喜怒不定的鬼畜,我边腹诽边毅然地朝他摇头。

他拔了剑,我喉头咕咚一声,反而将他抱得更牢了些。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绝不会放过。

寒冰般的剑光霍然刺来,我心头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猛地闭上了眼。

快得不可思议的剑气擦过我的脸,我缩了下肩,很轻很快的一声,没什么痛感。我咦了下,睁眼时发现我整个人连着尾巴严严实实地裹着件黑衣被抱在了叶绍怀里。

他没杀我?我眨眨眼看他,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没有低头,嘴角吟着笑,那笑真是…………无法形容的诡异莫测。

他泰然自若地避开了挤挤攘攘的渔民,才开口道:“本王考虑片刻,你也不至于一无是处,”他朝我咧嘴一笑,白齿森森,“至少也是一点储备粮。”

孤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叶绍应该是头一次抱这么大条鱼,他的姿势很是生硬,抱得我极为不舒服。尤其是托在他臂弯里的尾巴,一路过来都分外不适,我难以忍受地摆动了下尾巴,示意他能不能换个姿势。

在我的折腾下,叶绍很快领悟到了,但他丝毫没有改变动作的意思,只是瞟了眼我裹在黑布下的鱼尾,轻描淡写道:“断了半片,不舒服是自然的。”

什么?

天哪,我的尾巴!!我震惊万分地颤着手掀开身上的袍子,刹那间感觉五雷轰顶。我漂亮的、金色的、完美无缺的、小蒲扇般的扇形鱼鳍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半片!

难道是刚才那一剑,让孤成了人鱼中的二等残废?!

“不要这么看我,”叶绍接收到了我满含仇恨的眼神,他淡淡解释道,“刚刚带你走的时候,你的尾鳍被个蚌壳夹住了。”

扯淡!你就不能连着蚌壳把我一起抱起来啊?!

我咬着衣角望着那片残缺的尾鳍,越看越心疼,一想到恢复成人身后说不定就要断条腿,我伤心得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叶绍又是一声不阴不阳的嘲笑:“假哭都不会。”

谁说孤假哭了?!孤…………咦?我抹抹脸,又使劲儿揉揉脸,一点儿泪水的痕迹都没有。我恍恍惚惚在自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却掐到了叶绍,他手一抖险些将我摔到地上去。我重新找了找自己的胳膊,用力一掐,顿时疼得眼睛和鼻子一起发酸。

可也只是光发酸而已,眼眶仍旧干燥如初。

连哭都不会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紧张完,叶绍阴沉得快滴出水的声音从头顶飘来:“你是喜欢红烧,还是清蒸?”

“…………”

虽不知叶绍为何鬼鬼祟祟潜入我大荆国,但既然是潜伏必然是要低调。所以,他基本上就是穿梭在一些无名乡野的村庄,这和我的最初目的很不相符。

我的计划是搭着他的顺风车回到荆国大一点的城镇,然后想办法联络到我忠心耿耿的隐卫们。即便孤有了一条鱼尾巴,但孤仍是荆国唯一的侯王,这一点是绝不会改变的。至于其他的问题,像“我该怎么给云王室传宗接代”这种,等孤回到王宫中再烦恼也不迟。

但叶绍疑心太重,我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一路向北,以这个速度差不多快要到达荆国边陲的池州了。

伤神,着实伤神。

这日,叶绍与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属下们交流情报归来与我说:“听说前不久荆国的国君遇刺落海,至今下落不明。”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叶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惊得我心尖尖和尾巴同时猛地一抽。这叶绍究竟是人是鬼,孤这般改头换面,从哺乳动物变成卵生鱼类都能被他识破身份?!

过激的反应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叶绍的怀疑,不过他的眼睛很快又透出一丝调侃的笑意,而我马上也知道了原因…………

疼疼疼啊!!我抱着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尾巴恨不得在地上直打滚,但是地上委实太脏,于是,我想也没想,举着尾巴在叶绍身上掸了起来。掸灭火星后,我还意犹未尽地在他袖子上蹭干净了黑灰,然后就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杀气…………

叶绍面无表情地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我,嘴角扬起生冷的笑意。我立刻就解读出他这邪魅一笑的含义——“哟,小样胆儿挺肥啊。”

我想我应该做点儿什么来解释一下这条尾巴对我的重要意义,因为叶绍的手不知何时已握住剑柄,这是要把我剁头刮鳞的节奏啊!惊骇之下,我脑中一个小人拖着两行面条泪奔过:“别磨叽了,命都没了,快跪下来求他吧!”

于是,我弯下了代表着整个荆国王室尊严的…………尾巴。

叶绍脸上闪现出一抹诧异。

孰料少了半边尾鳍的鱼尾骤然失去了平衡,我摔进了叶绍怀里。说怀里不大符合事实,正确的姿势应该是我跪在地上,脸朝下趴在他…………某个敏感的部位。

我有点儿尴尬,撑起我的尾巴打算不动声色地远离那个地方。岂知尾巴蓦地被人一踩,“啪”的一声,我又摔了回去…………

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羞愤的心情,偏叶绍还火上浇油地道:“对本王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少,不过鱼,还是头一条。”

濒临狂暴的我咬牙切齿地想一巴掌忽上他那龌龊兮兮的地方,可万一打得齐国王室断子绝孙,以后去找哪个好说话的冤大头借钱哪。

我忍了又忍,万分嫌弃地一把推开他。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后,我气鼓鼓地想蹦跶着离这个人渣远一点儿。

蹦,蹦…………无声地在心里流下两行泪水,为什么要踩着我的尾巴!

我回头凶狠地瞪他,他却饶有兴趣地欣赏了片刻我窘迫的模样,才施舍般地挪走了脚尖。

我哼了一声抽回尾巴,挺直了腰杆,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下巴,尾巴一弹…………自己倒在了地上。

叶绍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

我揉揉被他踩得发麻的鱼鳍,重新爬起来,这次比上次还要差劲,连站都没站直就倒了下来。我再接再厉地爬起来,只不过又重复了一次前面的步骤。摔了两次后,我大抵明白过来,没了那半片鱼鳍不单单是不好看这么简单,两片鱼鳍就相当于人的双腿,少了半片连基本的平衡都无法保持。

我很失落,也很伤心。因为从小我爹只教过我怎样做一个会“三十六种借钱技巧”的国君,可没教我怎样做条身残志坚的美人鱼啊!!

背后响起脚步声,我垂着头沉浸在自己惆怅的心情中不能自已,暂时不想应付这个鬼畜。谁知道腰部一紧,尾巴亦被他勾在臂弯里抱了起来。

“不能走了,开口求一句很难吗?”他抱着我坐回篝火旁,声音像没有感情一样。

我像看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找个哑巴开口给我看看?

虽然从相遇以来这三天,叶世子全方位地对我进行过各种不同程度的打击嘲讽,但孤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计较。毕竟等孤回到荆国,以后还得找他借钱。而且他收留了我,我觉得这个人除了阴暗点、毒舌点、狠辣点,好像还成…………

刚刚他说什么来着,对了,荆国国君——不才就是在下——遇刺落海了。从叶绍方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没有把我认出来。

“你姓云…………”他挑起我一绺垂在背后的长发,轻轻一扯,有点儿疼,“巧得很,荆国的那位国君也姓云。”

我放下已久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差一点儿没掩饰住脸上的失色。叶绍这人可怕之处就在这里,他像个极老道的猎手,总是在你已经放松警惕的不经意间给你一支冷箭,打得你措手不及。若不是孤从小跟着老爹混迹在政治圈中,掌握了基本的生存技能,这个时候八成就着了他的道。

这个时候嘛,就要使出一项必杀技——装面瘫。

面瘫加上死鱼眼,事半功倍。

叶绍似乎并不关心我的神色变化,他依旧闲聊般地与我说着话:“你从海中来,想必对陆上俗世不大了解。荆国的国君是个女子,荆国亦是五个诸侯国中唯一一个由女子主政的国家。”

听到别人说自己,总感觉怪怪的,尤其还是叶绍,总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女国君我小时候碰见过,”他不屑一顾地哼了哼,“小时候看着便是一副蠢相,如今坠海死了,于荆国而言说不定是件好事,哈哈哈。”

“…………”笑个屁啊!信不信一副蠢相的我拿着火把,和你同归于尽啊!

“她姓云名彦,你也姓云…………”他略一思索,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过两日回宫时总要有个正经名讳,不如叫你云砚好了。”

我一脸死鱼相地看着他。

“很好,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以后本王便叫你阿砚好了。”

你哪只眼看出来我喜欢了啊!等一下,入宫,什么入宫?!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他皱皱眉,捏了下我的脸:“记住,回王都后别再摆出这副蠢相给本王丢脸。”

“…………”

那种不祥的预感在三天后得到了彻底的应验。

我看见巍峨城墙上那硕大的——“晟阳”二字。

晟阳,众所皆知,是齐国的王都,叶绍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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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贰】章

人鱼血肉可活死人,医百病

“求我啊…………”叶绍单手支腮,嫣然一笑。

哎哟,这微微扬起的尾音,这扑面而来的阴谋气息,就差直接对我说——“来吧,少女,坑我已经挖好了,来跳吧。”

齐国是有名的强国,五个诸侯国属它发展得最全面。

这一点仅从国都晟阳便可见一斑,我从未来过晟阳,但比之穆天子的帝都,不管是占地面积还是街市繁荣,晟阳皆毫不逊色。

可此时的我完全没心思去观赏这座百年古城的风光,完全想不通啊,短短几天时日,我怎么就从荆国本土穿越到了齐国晟阳?

叶绍没有给我太多沉思的时间,马车“嗒嗒嗒”地穿过了大半个晟阳城,停在了一栋其貌不扬、门扉紧闭的屋苑外。目的地不是王宫,这让我有些意外。叶绍先行下车,门口一蓝衣侍卫顺理成章地探过身来准备抱我下车,却被他主子抬手阻止了。

劳驾叶世子亲自抱我下车,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他瞄见我一脸的嘚瑟,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本王担心吓着了茯苓。”

我默默看了一眼那个虎背熊腰的黑脸侍卫,消化了一会儿,还是难以将他与“茯苓”这样一个温婉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目前我见过的他手下基本上都是以中草药为名的:给我们开门的老总管叫田七,和茯苓眉眼有七分相似的小年轻叫天麻。

好好一个别院,整得和家药铺似的。我不禁重新评估起叶绍来,莫非这位世子爷的潜在目标不是成为一方霸主,而是做一个熬狗皮膏药的白面郎中?

一般情况下,一国储君是要居住在王宫里的潜龙邸,不能私设外宅。

孤的情况比较特殊,在我老爹没死之前,整个荆国上下都认为他或许有机会能给荆国添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但老天不开眼,直到他闭眼前王室里也就孤一根独苗。加之我是个王女,所以从出生到登基,孤都心安理得地住在自己的芳仪殿内。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家王公子弟没几处隐秘的小别院以供自己和一票狐朋狗友作奸犯科、欺压民女来着。以叶绍自视甚高的秉性,欺压民女不一定,可在这儿做的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事。

我心戚戚然,古人告诉我们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孤连叶绍的老窝都知晓了,若不能及时脱身,怕是迟早要被他灭了口。

“你身份特殊,贸然带你进宫不大妥当,等本王安排好了再以个合适的名义将你接入宫中。”

什么叫合适的名义,我斜眼望他。

他摸着下巴:“本王的女人和宠物,你中意哪个?”

“…………”谢谢你啊,两个我都没兴趣。

来到别院没多久,换了身衣服的叶绍就被脸黑黑的茯苓请去了书房。他前脚刚走,长相讨喜的小少年天麻后脚就进来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叶绍派过来看着我的。从天麻的眼神看得出,他对我很好奇,但慑于叶绍的淫威又不敢与我说话,一人一鱼面面相觑地一坐一站。

为了遮掩我的身份,叶绍特意给我买来了一条及地的窄裾襦裙。长长的裙摆可以包裹住我的尾巴,又不至于被风一吹让我走光。毕竟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叶绍那样强悍的承受能力,若是一不小心给旁人瞅见了我金灿灿的鱼尾,十有八九我会被当成妖孽打死。

有句谚语叫:“国之将亡,妖孽必出。”对我这样的非人类,每朝每代的统治阶级的打击力度一向只严不宽,万一“齐国储君公然豢养妖物”的谣言流传开来,给叶绍惹来了麻烦,到时候第一个拿我开刀的恐怕就是他。

虽然窄窄裙裾裹得我煞是不舒服,但顾及性命,我忍。

结果忍了一刻钟后,我就熬不去了,因为我这条鱼尾已经几天没沾水了,鳞片干得已经失去了光泽。我极度担心它们会因为干涸太久,像枯萎的树叶一样一片片掉落…………

在叶绍身边伺候的自然是机灵人,天麻很快看出了我的煎熬,很上道地开口询问:“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我振奋了下精神,稍作比画。天麻立刻明白我口不能言的困难,很迅速地找来纸笔。我委婉而含蓄地写上了四个硕大无比的字——

“我要洗澡。”

“…………”天麻的脸噌地涨红,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我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你说叶绍身边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纯情小少年啊,简直违背自然规律。

我刚要欣然点头,眼角余光瞥见了门外一道颀长身影,不是叶绍又是何人。

他看起来正要出门,目光淡淡扫来,在我举起的白纸上停留片刻,嘴角扬起个说不上是冷笑还是阴笑的弧度。不到片刻,五大三粗的茯苓替换了天麻,也不知茯苓对他这个弟弟说了些啥,总之天麻走时一脸的如丧考妣,甚是可怜。

折寿哟,我嘀咕着,莫不是叶绍点了天麻小哥晚上侍寝?

天麻一走,我只能盯着煞神般面无表情的茯苓,直觉意识到他肯定没有方才的天麻好说话,但我仍是不屈不挠地举着白纸找存在感。我真的很需要在水里泡一泡!

茯苓嚅动了下嘴唇,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他才硬邦邦地开口:“世子爷说要姑娘你等他回来一起洗。”

“…………”

我一个哆嗦,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叶绍、天麻小哥还有我共同泡在一个池子里的场景,后面…………连我一条鱼都想象不下去了好吗?!

茯苓那句话让我受了很大的惊吓,神思恍惚了一下午,以至于那个叫田七的总管叫了我好几遍我都没有回过神来。等我反应过来,老总管正以一种看智障少女般的同情目光幽幽地望着我:“姑娘,该用晚膳了。”

然后,他拎了一个食盒过来,和蔼可亲地说:“这是世子爷亲自为姑娘准备的。”他将“亲自”两字咬得很重,然后跃跃欲试地等待我的反应。

晚膳是装在一个外包装很神秘的食盒里,看情形连管家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所以揭开食盒时,我很忐忑,生怕里面装了一盒子八角、生姜、大葱,原因大家都懂的。

谁知道准备这个食盒的叶绍脑洞比我还大!!

我忍不住掀桌,一盒子鱼饲料,是个什么鬼啊!

最可气的是,左边长方形的小匣子里还精心摆放了两棵绿油油的水草!

叶绍!你快滚回来,孤保证不打死你!

这一夜,叶绍彻夜未归。后半夜我实在熬不住,困得卷着尾巴晕了过去。我晕也晕得不甚舒坦,蒙蒙眬眬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穿梭。梦境开端我好似凭借机智的计谋和灵敏的手段,刺杀叶绍这个魔头后成功逃回荆国做自己的土大王。我正要叉腰哈哈大笑,梁太师突然跳出来,拿着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大王!您不在的时候,我国又欠下齐国××××两外债,保守估计您下下辈子都还不清。”

这还不算完,梁太师打完算盘,捋须一笑:“为了还债,臣等一致决定把您卖到齐国抵债。不过在还债之前,您得先生下我大荆国的王位继承人!来吧,大王,老臣已经给您准备了九九八十一个花样少年。大王,加油哦!”

惊悚未完,画面突地一跳转,叶绍杀气腾腾地奔到我面前,一手拎着我脖子怒吼:“你个负心人,丢下我们父子去哪儿野了!!信不信本王把你做成剁椒鱼头、水煮鱼片、红烧鱼翅啊!”

宝宝?孤晕晕乎乎地低头,就见叶绍臂弯里托着个襁褓,一条金色的小人鱼吮吸着手指对我咯咯直笑。

如此魔性的画风把我惊醒,醒来时尾巴又疼又痒,喉咙像起了火一样。我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水”,嗖的一下,一杯水又平又稳地送到了我面前。

我抬眼,果不其然,是茯苓。

面瘫脸茯苓递完水后,说:“世子爷遇刺了。”

我噗地一口水喷出来,你下一句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世子爷也变成条萌萌哒的人鱼哦!

诚然,叶绍遇刺的消息令我精神为之一振。

真真应验了那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兴奋没过半炷香,我很快发现,自己的处境甚至要比叶绍还糟糕些。

尾巴很疼,火烧火燎地疼,宛如在烈日下曝晒了三天三夜似的。从小到大,孤好歹是个独苗公主,我老爹也没丧尽天良为了挣钱打发我去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所以,我疼得毫无形象地打起滚来,可滚来滚去,滚了半天,也没人理。

我艰难而愤怒地抬头,冰山脸茯苓仍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继续在那儿低眉顺眼地做报告…………

我像锅底里吱吱作响的香煎鱼,又滚了几圈,床板都咯吱响了,他还是没理…………

茯苓面无表情:“世子希望姑娘你能去…………”

去你大爷啊,孤的尾巴都快裂成两条,从金鱼系变成触手系,你还不看我一眼啊!我忍着剧痛,伸出手去,茯苓身形微变,嗖地离我远了两步。

“水…………”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满脑子都是对水的渴望。

我苏醒在一阵涓涓细流的水流声中,周围凝聚起来的成团雾气朦胧了视线,回荡的水声显示出此地的空旷寂静。水流温暖舒适,我仰面懒洋洋地闭眼享受,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今夕何夕。

“肚皮都翻过来了,死了?”宁静祥和的气氛被一声不和谐的低沉男音打破。

背后一道强力拽住我的尾巴,用力一扯,漂着花瓣的青色水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幽黄的火光浸入水中,碎成无数金色的光晕,晃花了我的眼。

我使劲儿甩着尾巴疯狂地挣扎,禁锢着我的力道不禁加大了几分,换回的是我更激烈的抵抗。

啊啊啊啊,孤不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淹死在澡池子里的国君啊!很丢脸的啊!

对方估计也没想到我的反应会那么大,也被我吓了一跳,随后他连拖带拉地把我扯出水中,匪夷所思地问:“你在挣扎什么,你不是人鱼吗?”

对哦,孤现在是条鱼…………

我立马偃旗息鼓,眨去睫毛上的水珠,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靠,说好的遇刺快挂了呢!人与鱼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许是我流露出的眼神太直白,叶绍露出个阴恻恻的冷笑:“你放心,本王有个三长两短,必会舍不得你,要你陪葬。”

细看之下,叶绍面色,唇色泛白,双颊亦消瘦些许,人也憔悴了不少,一点儿也不像被刺杀的样子。我盯得时间有点儿久,久到叶绍都察觉到了:“你在担心我?”

谁要担心一个时刻把我当储备粮的禽兽啦!

叶绍一跃上岸,并没立刻抱起我来,而是笑眯眯地道:“说起来,本王这次死里逃生,成功扳倒了萧王一派还要多谢阿砚你。”

好长的一句话,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这种齐国的朝政机要你完全没必要对孤这个荆国国君说啊!从国家立场上来看,我俩应该算政敌;从私人角度上来看,我一点儿都不想成为你的树洞对象,在你倾诉完之后一铲子给填平了啊!

当机立断,我扭动着翻身重新沉入水中,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痛痛痛!!

我强睁着酸肿的眼睛,在多灾多难的尾巴上寻找疼痛的源头。翻来覆去后,我在靠近腰部的鱼鳞下发现了一条细长的伤口,一看即知是被某种利器割过。伤口本来敷了药膏,但被我一折腾伤口重新裂开了,一股细细的血流混入水中。

我的天哪!我晕了一会儿,就被割肾了?

腋下忽地拢上双手,哗啦一声,叶绍将我从水中抱了出来,他淡淡地道:“伤口裂了吧,别浪费了。”

什么别浪费了,我莫名其妙,就见叶绍湿漉漉的脑袋蓦地低了下去,紧跟着伤口处贴上了条温软的东西,轻轻地在舔舐。轰的一下,我的脸和脖子仿佛着了火,脸上火热的温度烫得我不敢低头去看。

不对,这不是害羞的时候好吗?!

他在吸我的血!

我惊呆了,这齐国储君莫非也不是个正常人类,而是个…………蝙蝠精?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脑洞大…………

叶绍没折腾多久就放开了我,指腹揩去嘴角的血迹,啧了声:“味道不怎么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真对不起啊,让您有了这么糟糕的味觉体验。

大约是看出我的脸色太难看,叶绍兴致疏懒地拿起一旁松软的绒布,唰地抖开把我包了起来擦水,边擦边道:“书中记载人鱼肉可使人长生不老,而人鱼血则可治百病。这次我被萧王在郊外伏击,多亏了你这一小杯血,才使本王迅速痊愈,将萧王一党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他笑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让我胸口窒息了一刹那。荆国再小也是一个五脏俱全的诸侯国,这些权谋斗争明里暗里从不曾远离过我。只不过云王室只有我一个合法继承人,没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来闹政变罢了。

叶绍与我不同,齐国是大国,根基庞大,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他说的这个萧王我亦是见过,算辈分应是当今齐国国君的弟弟,他的二叔,此人从小被前任齐国国君当武将培养。

叶绍的这次大难不死,表面上看是萧王伏击叶绍,想制造个什么意外事故干掉他这文武双全的侄儿。可叶绍没事急忙跑回晟阳,回来也不去他爹娘那儿报到,一头扎进郊外,没准是将计就计故意留给萧王这个机会,让他放心动手。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以我的智商水平,想从叶绍手心里逃出不容易哪。

我目前所处的地方俗名叫东宫,学名叫潜龙邸,是齐国历朝历代储君的居所。

两日前叶绍负伤归来后,他以“世子救命恩人”的名义把我接进了齐王宫,此后我就没见过他的身影。想来也是忙着收拾他二叔那帮子余孽,没空理我。作为荆国的国君,来这样的地方还是头一回,瞧什么都很新鲜。

我坐在轮椅上,被茯苓推着转了一圈儿,却发现叶绍的这个潜龙邸空旷朴素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茯苓解释,因叶绍长年南征北战,一年之内很少留在宫内,所以偌大的宫邸冷冷清清,没多少人气。据说,过不了多久,叶绍又要被穆天子派去出征北疆。

北疆?好像有什么妙不可言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

唔,看样子,孤得说服叶世子带条人鱼出征了!

孤的算盘打得很好,叶绍北征必经齐荆两国的交界处——涟嘉关。只要靠近荆国边界,我就有可能寻到机会逃出生天。

那么,问题来了。

行军打仗向来不准带女子随行,我该如何说服叶世子带上我呢?

这个难题我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未果。

倒是负责保护和监视我的茯苓时不时从他那阴暗的小角落向我这边探探脑袋,在我有所察觉前又飞速地缩了回去。这种举动好眼熟啊,我苦苦沉思,等他如此重复了两遍之后,我终于想起眼熟的原因了。这太像孤养在太液池中的那只王八了!

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在他第六次抻长脖子时,我终于忍不住唰唰地写下几个字举给他看:“你在做啥?!”

茯苓冷不防被我逮到,满面“我居然被发现了”的诧异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喂,不要太低估我的智商啊!我也很惊讶,叶绍有你这种手下居然能活到现在。

和茯苓交流是件很费力的事,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患有社交恐惧症。在我面前扮演近一刻钟的冰山酷男后,他才艰难地组织好言语:“早上世子爷临走时说,若姑娘你眼神鬼鬼祟祟的,肚子里肯定有坏水,让属下多留意你…………”

我默默地举起两字——“放屁”。

落日时分,彤红的夕阳挂在高高的殿脊一角,几只老鸦抖抖翅膀,突然从枯萎的杨树枝上嘎嘎飞起,扑棱着飞向宫城上空渐渐迷离的夜色。

这种场景我很熟悉,王宫这种地方大同小异嘛。荆国虽穷,顶多内部装饰朴素无华些;齐国再富,殿宇的辉煌程度也不能超过大穆国帝都。熟悉的场景勾起了我浓浓的思乡之情,唉,往常这个时候荆国王宫早开饭了啊!

今儿叶绍特意派人传话,要同我一道用膳。等到月上梢头,我趴在桌边已困得睁不开眼,叶绍才姗姗而来。他来了,还带了一只狗。带了一只狗就罢了,他还带了一只猫。

从一条鱼的身份出发,我感受到了来自叶世子的浓浓恶意。

“本王这几日忙得很,怕你寂寞,带它们来给你解解闷。”叶绍粗暴地揉着我的头发把我弄醒,却分外温柔地与我贴耳道,“瞧瞧,喜欢吗?”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那只从进殿起就对我龇牙咧嘴的黑猫。看什么看?!没见过孤这么貌美如花的美人鱼吗?!张牙舞爪的黑猫待在原地,大概是没见过孤这么有气场的一条鱼。

哼!我扭过头去,膝头突然爬上来暖暖的一团,低头一看,那只名叫小白的京巴狗正使劲儿摇着尾巴,趴在我身上。

“咦,小白很少这么主动亲近陌生人,”叶绍很惊奇,摸摸小京巴的脑袋,笑吟吟地望着我,“看来你们倒是挺有缘。”

我心突地一跳,有点儿心虚,我跟小白还真有点儿渊源。叶绍他老爹齐国侯每次去帝都都带着它,因为我和它同属于在那种大场面上存在感薄弱的小角色,故而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经常一人一狗坐在角落里,望着满目衣香鬓影,我感慨着贫富差距,它附和着汪汪两声,配合默契。

幸而叶绍并没有在此多做文章,在金盆里净了手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儿一天找了些什么乐子?”

看样子叶绍心情不错,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让他过足了瘾,可怜可怜。我抚摩着小白,默默地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话头。突然尾巴尖一阵剧痛,我低头,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潜伏了过来,一口利齿稳稳地咬住了我的尾鳍。

好吧…………我命运中的宿敌终于又多了一个…………

叶绍看着此情此景,居然嗤笑了一声。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知不知道你的救命恩人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啊!

我哆嗦着想挥开它,结果它一爪子就挠了过来,在我手上留下五道血淋淋的爪印。

“滚开!”叶绍一脚踢开了大猫,大猫在地上滚了两滚,他傲慢又冷漠道,“本王养的宠物鱼还轮不到你下口。”

糊你一脸的宠物鱼啊!

赶走了大猫耍完帅,叶绍面色如常地继续用膳,他还颇为遗憾道:“本想给你找个乐子打发时间,不成想是只没驯熟的畜生。”

我抱着受伤的尾巴红了眼眶,叶绍冷冰冰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是我不对,我也只想逗一逗你罢了。”

孤就知道你是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渣!

一顿晚膳用得食不知味,叶绍没吃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我不想理他,继续45°角望着窗外明月,充当一条高冷而忧郁的美人鱼。叶绍过来照例抱我去泡澡,我没有反抗也没有理他,由着他将我抱进了水池子里。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他一眼,入了水我就迅速地沉入水中。没安静一会儿,水面呼啦一声响,叶绍也进来了。我刚想游走,尾巴一紧…………

受制于人,没辙,我被迫撤回了池边。叶绍并没有完全入水,他坐在莲纹石台上,手里拿着个青色瓷瓶。那瓷瓶我很眼熟,前几日叶绍都用其中的药膏抹我腰上的伤口,腰上的那道刀伤已然愈合连疤痕都没有了。叶绍道:“手。”

我不吱声,也没动。叶绍也不生气,揪着我的尾巴把我拖到身前,径直拉过我被猫挠伤的手:“居然没有流血?”

这种浓浓的可惜之情是怎么回事啊?!

叶绍垂着头在我手上涂涂抹抹,样子分外认真细致,乍一看他就是个贴心温柔的暖男!可其实他是个人渣,而且还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说吧,有什么事想求我?”叶绍抹完药膏却没有松手,握着我的手微微抬起眼,那双稍显狭长的凤眼含着笑,笑得我心陡然一紧。他抚过我黏在颈边的湿发,语声低柔,“纠结了一下午,晚上又演了这么久的苦情戏,不就是有求于本王吗?说吧,想要什么?”

我的心底微微发凉,是所有想法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凉,更是一种“好歹孤也是一国之君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他的智商碾压了”的心凉。

叶绍轻柔地抚摩我的脸颊:“人傻演技又不好,幸好只是条鱼。”

苦肉计既然被拆穿,便没必要与他虚与委蛇下去,我趴在案上拿过纸笔唰唰地写下一句话:“我要跟你随军!”

不出意外,叶绍一口否决:“行军打仗带个女人成何体统?”

我理直气壮,飞快应对——“我是条鱼!”

“那也不行。”他用手绞着我的长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看你又蠢又没用,此去北疆之地千里荒凉,我去哪里找那么多水养着你?”

我愤然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带我同去的理由。

叶绍却不紧不慢地开了腔:“真想去?”

哎哟,这微微扬起的尾音,这扑面而来的阴谋气息,就差直接对我说——“来吧,少女,坑我已经挖好了,来跳吧。”

然后…………我跳了。

我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求我啊…………”叶绍单手支腮,嫣然一笑。

不对啊!这情节怎么就急转直下,从钩心斗角的权谋剧变成霸道世子爱上我的言情剧了呢?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冲着我邪魅一笑,敞开衣服说:“来吧,女人,取悦我。”

孤整条鱼都不好了!

我为难地看看自己金色的大尾巴,再看看疏懒闲逸等着的叶绍,好有技术难度的样子。

叶绍意兴阑珊地斜睨了我一眼:“既然这么勉强,那便算了吧。”

这出戏码好熟悉啊,之前在海边捡到我,他也是这副死相!

“嗯?”他还催!

我咬牙写下三个字:“求你了!”

“没什么诚意。”叶绍看都没看。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换了张纸,“求求你了嘛…………”

“诚意还不足。”叶绍摆明是刁难我。

我吸了口气,双手环着叶绍的脖子摇了摇。

他似笑非笑:“你到底是在求本王,还是想勒死本王?”

叶绍最后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齐国侯和齐王后想见一见我这个叶绍的救命恩人。

我欣然应允。叶绍无语地看着我:“你答应得倒是爽快,我父王登基数十年,周边诸侯包括穆天子无不敬他三分,又或可说是畏他三分。莫说寻常女子,便是朝中臣子见了他也是胆战心惊。”

哪有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齐国侯明明是个和蔼可亲的死老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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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章

孤不要钱债肉偿啊

叶绍嘴角微微一翘。要死要死要死!我心道不妙。

不给我溜之大吉的机会,叶绍已将视线掉转过来:“谁说本王没有妻眷?”

不对,我似乎遗漏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齐国于我是陌生的,但齐国的某些人我却早打过了照面,比如叶绍他爹——齐国侯。除此之外,在齐荆两国之间走动的某些臣子也是见过我的。

万一被齐国人发现了我的身份,其他人不说,单单叶绍这一关我就过不了。我该如何和他解释孤为何放着好好的国君不当,跑到海边变成一条金色的美人鱼?情理道理和科学理论都说不通啊!

万一他鬼畜病犯了,在我头上安上个间谍罪,然后不问青红皂白就给砍了,我们云王室就断后了!

不,我不能去。

叶绍整饬好衣裳转过身来:“你在潜龙邸这几日多少也学了点儿宫中规矩,一会儿…………”他看着我高举的纸板,顿了顿,好似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地说道,“父王最重礼仪…………”

我勃然大怒地甩开纸板,不管啦!反正孤说不去就是不去,有本事你把孤拖去好了!

叶绍没有丧心病狂地拽着我的尾巴一路把我拖去了乾明殿,而是淡定自若地遣了几个仆从,抬起我的轮椅把我抬了过去…………他坐在另一边的步辇上对我悠悠一笑,我懂他笑容里的意思——“本王这里有一百种整死你的办法!”

那一刻,我真想大喊一声:“孤是和你爹平起平坐的荆国侯,现在跪下抱着我的大腿认错还不晚!”

乾明殿处在理政殿右后方,是齐王接待与宴请外臣的地方。我被挟持过来时,乾明殿内外一片兵荒马乱,侍从宫女忙里忙外乱窜,内里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这么大动静搞得孤以为齐王要挂了。

我琢磨着转头去探寻叶绍的脸色,哪知眼前一花,叶绍已跃下步辇,一路奔向殿中。他的背影凌乱而仓皇,看起来极是慌乱。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叶绍,这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是特别从容不迫地扮演着丧心病狂的反派角色,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孝子…………

出人意表,委实出人意表。

大家都是从王室这个旮旯里出来的,谁也没比谁出淤泥而不染。为了王位,兄弟残杀,弑父弑叔的多得是,你瞧前不久叶绍不刚干掉了他那倒霉的二叔吗?至于孤这种异端,用梁太师的话说,能愉快地在王位上蹦跶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荆国朝臣和他们的国君一样情商智商普遍低下,搁其他国家,早被有野心的臣子推翻千八百遍了。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孤也不得不指出,他也是那群智商普遍低下中的一个。

被留下的我呆呆地坐在轮椅上,因我坐着不动表情又太过淡定,奔走的侍从中不时有人向我投来探究的眼神。探来探去,约是嫌我占着道太碍事,有个小头头模样的内侍从走来尖着嗓子问:“姑娘是哪家的?”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从宽敞的袖中拿出炭笔和纸徐徐写下一行字:不要管我,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小头头脸色刹那间难看起来,语调也拔高了许多,“姑娘,不管您谁家的,寻个地儿避避吧。要不然待会儿冲撞了某位贵人,您可就摊上大事了。”

他刺耳的话音未落,贵人说到就到。象征着王后仪仗的鸾辇来了,宝石撞击得丁零当啷一阵响,香风飘过,齐王后亦是慌张地奔入殿内。她的表现比之叶绍又夸张许多,一路小跑一路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王上王上。”

这种哭功叫我看得目瞪口呆。我寻思着等事情了结后向她讨教两招,日后等穆天子挂了,孤也能收放自如地表演一通,没准新天子看在孤的诚意上多赏点儿封地下来呢?

这个齐王后,孤也见过,说起来还多亏了叶绍,不是从小就一肚子坏水的他,我也无缘对这位齐国政治地位最高的女性如此印象深刻。毕竟在帝都皇宫捉奸这种大场面,不是每个六岁小孩儿都能有幸撞见的!

十一年时光,叶绍从个腹黑小屁孩儿长成了一个鬼畜青年。而这个曾经明艳如花的女子,身形却已不复当初窈窕,在方才擦肩而过的一瞥里,她的眼角已经松弛,而嘴角也布上了细纹。

因为齐王后的表现,现在我又开始怀疑刚刚的叶绍是不是也在飙演技。

齐王后的到来,在混乱的场面上又浇了一把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深的乾明殿内,被遗忘的我很矛盾,是留下来看这出家庭伦理大戏呢,还是赶在心情败坏的叶绍出来前偷偷溜回去?

稍做判断,我选择了前者,原因很简单,我不认识路…………

我左观右望,挑了个偏僻的小角落,默默地转着轮椅藏了起来。

从乾明殿里出来的太医已经换了三波,一个侍从匆匆奔了出来,对外面站着的一排大臣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大臣们各个如释重负地面露喜色,当然这其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我就不清楚了。从他们的只言片语,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概况。

齐王的身体在早年征战杀伐中早累积下来了病灶,近几年已不大好了。老人家嘛,年纪上来了容易多愁善感,而齐国的世子挂了的时候他曾痛心良久,这不前两日他那糟心弟弟谋反被叶绍给杀了,他又是痛心疾首一场。反反复复,病灶骤发,根据侍从的描述,他八成是中了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所以,关键点来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国之君神志不清地昏迷着,这国事谁理呢?从情理上讲,这个重担自然是交给储君叶绍再合适不过。可坏就坏在,殿外那群红袍大臣、王后和国舅不服啊。

齐王后如今年有三十,一看就不是叶绍亲妈,她是齐国五王子叶岭的亲娘。所以事情就明朗啦,叶岭年纪不大,但是他娘正是年轻力壮时,而且他又有个官居一品的亲舅舅,加上齐王还挺疼这个娃的,所以齐王后的意思是——

老头子在昏迷前提过好几次改换储君的话了,这时候他昏迷不醒,怎么能随随便便罔顾他的意思把国政托付给叶绍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我感慨着,忽然想起来,不是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吗,孤都消失那么久了,怎么荆国那边一点儿风声都不漏呢?孤就那么不重要吗?!

一来二去,人进人出,我都要睡着了,叶绍还没出来。

“喵!喵喵!喵喵喵!”

才闭眼就被吵醒的我黑着脸看向草丛,绿油油的冬青丛里蛰伏着个灰色阴影,竟是茯苓…………

茯苓看我提起了精神,又迅速缩身化入阴影中。要不要这样,你们世子为了前途在奋斗,又不干我啥事…………

我还没腹诽完,一个内侍站在殿前左望右望,瞄见了我一个振奋,弓着腰小步跑来,细声细气道:“姑娘,世子爷有请…………”

这个时候请我去做什么啊?!我脑海里突然生出不祥的兆头,叶绍这厮不会为了救他爹要割我一块肉下来吧!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从我残缺到现在的鱼尾来看,一身血肉的我丝毫不具备再生能力呀!我瞧瞧自己藏在襦裙下的尾巴,打了个寒战。

纵然千般不愿,在叶绍的淫威之下,我还是被迫被推入了乾明殿内。

殿内灯火晦暗,赭石色的蟠龙帐幔一层垂在一层之后,像一扇扇沉重的大门,将明与暗、里与外,还有生与死,分割得清清楚楚。

隔在外殿后的暖阁并不大,跪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是命苦的太医,齐王后半跪半趴在榻边,手里紧握着齐王枯瘦的手。叶绍一人独独站立,身着玄色的世子服,在光影的衬托下像一座高挺的石像。而他的表情却也如石像般冰冷而坚硬,唯有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那笑的意思我瞬间又懂了!

“爷心情不爽,挡我者死!”

可惜齐王后对她这个继子的了解程度远不如我,她趴在榻边哭哭啼啼,肿着眼睛瞪向叶绍:“君上还未仙游,世子这般迫不及待总揽大权,是否太过心急,不怕背上不忠不孝不义之罪吗?!”

“本王是父王亲笔封赐的储君,在父王病危之际总领朝纲合情合理。刚才太医的话,王后也听见了,父王深陷昏迷,不知何日才醒。帝都与其他诸侯觊觎我齐国已久,若给他们留了这个可乘之机,敢问王后你担当得起吗?!”

齐王后被叶绍问得哑口无言,绞着帕子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本宫是个妇道人家,自古又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朝政一事不便多说。但本宫也知晓,圣人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世子连一房妻眷都未娶,子嗣亦未有,继承大统怕不妥当吧。”

叶绍嘴角微微一翘。要死要死要死!我心道不妙。

不给我溜之大吉的机会,叶绍已将视线掉转过来:“谁说本王没有妻眷?”

齐国储君叶绍,年方二十一,被评为穆朝第一钻石王老五已有数年之久,目测在他大婚之前是稳坐这个宝座了。而非官方调查结果显示,战功赫赫同时又有张俊脸的叶绍,还是穆朝少女最想嫁和少男最崇拜的对象。

孤芳龄十七至今未嫁,那是因为封建迷信阻碍了孤脱单的步伐。而叶绍至今未娶,恐怕就有点儿问题了。撇去其他明里暗里想和齐国联姻的诸侯国不提,光是穆天子那边,自叶绍成年后不止一次试图把他的宝贝女儿嫁来齐国,但每一次都被齐王委婉而坚定地拒绝了。

以齐王的立场,和皇室联姻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求之不得。故而这种拒绝肯定不是他的意思,那便是叶绍不肯了。

叶绍的婚姻问题成了穆朝八卦界最大的谜团之一,有的人猜测如叶绍这般伟岸的男子不肯吃皇家软饭;也有人猜测叶绍已有了心仪女子,却因为某种缘故两人不能结合,只能相思相望不相亲;更有人猜测叶绍压根儿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壮汉!

众说纷纭,在孤看来,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很简单通俗的答案嘛。思及此,我的视线飘过叶绍的下半身。嘁,不行呗!

管不住的脑洞又开了起来,我和叶绍之间真要嫁娶,谁娶谁嫁呢?从性别上来说,根据一般情况,我是要嫁的;可从身份上来说,孤作为一国之君,万万不可能嫁去他国,这样来说,其实叶绍应该算我的妻眷?

这些还不算什么,我又忍不住看看叶绍的下半身,又看看自己的下半身。

我们两个在一起是没有幸福的啦!

“世子这是在跟本宫开玩笑吗?”齐王后不吃叶绍这一套,抹得鲜红的双唇对我挤出个讥讽笑意,“一国储君的婚姻关乎国政,更何况是我大齐国。为了早一步继承大统,你随随便便从乡野里拽出个小丫头就能充当世子妃、未来的王后?”

垂幕一动,狭小的内殿又进来两人。大的穿着紫色官袍,五官与齐王后有神似之处,不难猜想此人即是那位有权有势的国舅齐珂。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年纪看上去非常年轻,原来他不是齐王后的哥哥,而是弟弟。小的身量不高但一袭蛟龙袍足以让我猜出他的身份,叶绍的五弟叶岭。

估摸着这位年轻的国舅爷在外等得太久,猜到内殿里情形胶着,便带着叶岭过来给齐王后撑腰。

“二哥…………”叶岭牵着他舅舅的手怯生生地问,“父王还好吗?”

叶绍没有吭声,一个眼神刚递过去,叶岭嗖地缩到国舅背后,明显平常没少受叶绍这厮的虐待。啧啧,可怜这小娃娃,小小年纪就活在叶绍这个鬼畜的阴影之下。这德行不愧是齐国敌对传言中那个人人谈之色变、夜止儿啼的冷面煞神。

吓唬完了叶岭小朋友,他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对上齐珂,说的话却一点儿都不轻松,“国舅未奉召即入殿,不怕明日就入御史台大牢吗?”

齐珂见着叶绍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方徐徐应道:“五王子在外等候良久心焦不已,臣恐他忧心过度便擅作主张带他进来探望君上。”

这个家伙也不是个善类嘛,明明是自己擅闯内闱,却拿外甥当借口。

场面一下从二对一,变成三对二。人数上我和叶绍落于下风,哦,有条尾巴的我只能算半个人来着…………

齐后一看儿子和弟弟来给她撑腰,顿时容光焕发,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不容叶绍这个妖孽开口,她先行一步将方才发生过的事详详细细哭诉了一遍,一脸嫌弃地鄙夷着我的身份,总之,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村姑是完全配不上他们高大上的齐国世子叶绍的。

孤呢,孤当然很愤慨啦!你们讨论嫁不嫁、娶不娶时罔顾我这个当事人的意愿真的好吗?!再说了,就凭孤一国之君的身份,叶绍娶我是他得了便宜!暴发户嫁女儿都是陪金陪银,老子嫁人是陪一个国家!!就凭这霸气侧漏的嫁妆,你还凭啥鄙视孤?!孤不服!

齐珂果然很上道地皱起眉看看我:“世子大婚确实关乎国本,实在不能如此草率决定。”

叶绍既然冷不丁地说要娶我,必然想好了万全应对之策,只听他侃侃而谈:“阿砚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我与她的婚事在父王康健之时已禀奏于他,父王当时虽未下旨却已颔首同意。这有何不妥?”

睁眼说瞎话啊,你老爹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是与不是全凭你一张嘴啊。

齐王后和齐珂又不是智障,当然不信,齐珂见招拆招,又将话题绕回原处:“君上既已应承此事,那不妨等君上醒来后再议不迟,何况…………”

齐珂望向我,欲言又止,显然是还想在我身份的问题上做文章。

叶绍突然哈哈大笑,吓得我们皆是一愣,他似嘲非讽地看向他们:“明明是歌姬之后,如今却要揪着身份二字不放,真真的贻笑大方。”

从齐王后和齐珂倏然变化的脸色来看,叶绍给了他们沉重一击。叶绍不再理会他们,大步走来将我一把打横抱起,留下冷冷话语:“本王要娶的女人,就是最尊贵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就这样被叶绍耍着帅抱出了乾明殿。

望着叶绍剑眉星目的侧脸,我有点儿缓不过神来,脸颊上有点儿烫。女人嘛,多少都有点儿虚荣心,尤其是被人当众表白,哎呀,好害羞啊。我正想娇羞地捂一捂脸,忽然叶绍把我往轿中一丢:“好了,你回去吧,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哎,哎?

剧情不对啊,接下来不应该是他深情款款地握着我的手说:“你放心,就算你是条人鱼,本王也会让你成为穆朝第一条坐上后位的人鱼!”

我搞不清楚状况地呆呆看着他,旋身要走的他顿一顿足又转过身弯腰,笑着说:“很激动?”

刚刚是有点儿,但现在看你这副鬼畜的表情,激动早变成糟心…………

他捏着我的脸往旁边扯一扯,还摇了摇:“刚才也是无奈之举,王后和国舅觊觎我这储君之位已久。父王这次中风,十之八九是他们捣的鬼。本王不能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不巧的是我身边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他看看我的尾巴,“拿你充个数吧。”

我气得抓狂,这叫玩弄少女纯洁无瑕的芳心!!就算戳瞎我的眼我也看不上你,但从小到大,这是孤第一次被表白,不,被求婚好吗?!为此,我还遭受了你那后妈和便宜舅舅的人身歧视!

我眼中燃烧的愤怒终于引起叶绍的注意,他闲着的那只手又捏住我左边脸颊,两只手往两边拉:“他们的目的是阻拦我登基,不在于你,他们说的话你当放屁就好了啊,乖。”

齐王这一昏睡就没有醒的预兆,这让叶绍本来定下的出征计划一推再推,致使我的归国之路渺渺无期。叶绍成日忙于打击齐王后和国舅的势力,我连见上他一面的机会都难找。想问茯苓吧,还不如问潜龙邸门口那两尊石狮子…………

无奈之下,我试图收集零碎的信息来了解没有孤坐镇的荆国现状,结果却让人忧伤。

关于荆国,齐国人谈论最多的就是——

荆国啥时候还我们的钱啊?

累,感,不,爱!

我百无聊赖地伏在树荫下晒太阳时,躲在墙角的茯苓突然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我头顶浓密的枝叶里完美地隐藏起身形。

我刚想问他干啥啊,宫女突然来禀报:

“姑娘,国舅爷求见。”

我看看隐藏在树冠后的茯苓,嘴角抽搐,这么光明正大地听墙脚,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齐珂这个人,是齐国士大夫中迅速蹿红的一个新贵,宫中有个王后姐姐,所以发家历史并不新鲜,扎扎实实的裙带关系,不可抗拒的枕边风!

“云砚姑娘。”齐国舅显然是有备而来,将我的“底细”打听得清楚。

坐在轮椅上的我看了他一眼,眼角瞟了瞟头顶,默默点了点头。

齐珂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他好歹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神态自若地接道:“听说姑娘是世子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们齐国上下的恩人。君上本有意嘉赏姑娘,但事发突然,怠慢了姑娘,望姑娘莫怪。”

不对吧,国舅爷,从你的立场角度,真认定是我救了叶绍?那站在我面前的你现在恐怕早已规划出了把我大卸八块的七七四十九种方法了吧。

不过作为一条机智的人鱼,这种话我肯定不会说出口!于是,我默默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一瞬间,齐珂的脸色不太自然。

想来大概是我的反应太过冷淡了,让他这个国舅爷面上难堪。略一停顿,我从袖里摸出纸笔,一笔一画工整地写了个“哦”字,举起给他看。

咦,他表情为啥更僵硬了?

短暂的僵硬后,齐珂脸上忽然浮现出极大的震撼:“你是个哑巴??”

年轻人啊,就是不淡定。要是给你看了我的尾巴,以你这不堪一击的承受能力,马上就会和齐王并肩安详地躺一块儿了。

“这成何体统,太荒唐了,”齐珂嘴中念念有词,念完即觉不妥,他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云姑娘请莫多心,我虽是王后的弟弟,但并没有想过要针对你。”

我点点头,目前为止他的眼神一直很坦荡,没有流露出半分歧视来。所以我又重新举起那张写了“哦”的纸给他看,表示孤心很宽。

看着那张纸,他又噎了噎,随即正色道:“姑娘应该知晓我此来的用意。”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也严肃地低头看着我。对望片刻,我诚实地举起三个字——“不知道。”

齐珂的表情看上去扭曲了一刹,就这一刹我读懂了他的表情,他的脸上分明闪过“她一定是在玩我吧,一定是的吧”的表情。

苍天可鉴!孤已经很努力地与你进行这种跨物种的交流了!

他叹了口气,好似放弃了试图与我进行“心有灵犀”这种高水准的交流方式,面容微微紧绷地与我道:“既然如此,我不妨直说了,此次前来我是想劝姑娘离开世子。”他停顿着观察了下我的神色。

我刚打算举起那个“哦”字,他赶紧继续往下说:“并非是瞧不起姑娘的出身,而是后宫之地绝非姑娘想得那么简单。世子继承大统后,必少不了纳取臣子之女,甚至是别家诸侯之女。姑娘家里朝中无人,军中无将,即便身为王后,想在后宫立足,其中千难万险不足道尽。”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眼神深沉而内敛。

我举起那张纸:“哦。”

他吸了好几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头顶上有人也吸了好几口气…………

齐珂语气微微变冷:“世子年轻,一时耽溺于情爱中,日后后宫新人不断,姑娘怕再不复今日光景。”

我大惊失色,现在天天受叶绍精神肉体双重折磨也就罢了,还有日后?

齐珂一看我变了脸色,仿佛见到一线生机,拧成个结的眉头稍稍宽松:“若姑娘离开世子,本官给姑娘备下了足金千两,可保姑娘与家人生计无忧。”

这角色代入不对啊国舅爷,难道不应该是叶绍的亲爹或者亲娘过来,“啪”地甩我脸上一打银票:“这是一千两黄金,离开我的儿子。”

虽然知道齐珂不大可能抱着一麻袋黄金甩我脸上,但他空口无凭,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我果断地摇摇头。

齐珂脸色一沉:“两千两足金,不能再加了。”

两千两挺可观的,可算一算今年年初要疏通淮河,年中把理政殿外的破地砖换一遍,年尾要给老爹修葺皇陵,还要给太液池的王八换水,还是有点儿少…………

大家都是痛快人,两千五百两好啦!我挑了个自认为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正要愉快地写下价码。

久等不得我回应的齐珂霍然起身,神情难看道:“既然姑娘执意不肯离开世子,本官也别无他法,姑娘便请珍重吧,告辞!”说罢,他决然转身,留下才写了个“两”字的我怔然相望。

一片枯叶在风中打了个转落到我的额头,我欲哭无泪。

别走啊,英雄!我们还可以再商量的呀!两千五百两嫌多,打个九折也是无伤大雅的嘛!!

齐珂走得看不见背影后,茯苓才噌的一下落到地上。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一脸深邃道:“没想到你对世子如此情深意重。”

我忙着为失去的两千两百五十两黄金痛心疾首,没顾上搭理他,半天才迷茫地回过头,啥?

他坚定地望着我:“放心,我定会和世子详详细细说出今日之事。”

呃…………

嗖的一下,茯苓已然蛰伏回角落中。

第5页 :第【肆】章

第【肆】章

论带一条鱼随军的可行性

叶绍在整个帝都街头巷尾的传闻里,都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高世之才。可没有人知道,每晚潜龙邸的书房都灯火通明到很晚,有时候我卷着毯子睡醒一觉翻了个身,发现靠着的这个人依旧笔挺地坐在那儿,耳中是又轻又密的书写声,他偶尔会驻笔凝神思考片刻,神情异常专注而认真,完全没有发觉我偷偷摸摸地注视…………

用了午膳后,我躲到没人的地方给鱼尾浇了点水。秋天来了,齐国这种北方国家气候干燥得紧,浇完水我又偷偷摸摸地掏出羊脂膏细细地抹上一层,就准备午睡了。

我真有点儿无聊啊。

在荆国时,午膳后贴身伺候的双福会捧来奏折,我批完之后,梁老太师会领着两三位朝臣来商议国事和…………哭穷。

到了齐国呢,日常生活就是吃吃吃、睡睡睡,偶尔在叶绍处理政务烦躁时充当一会儿鱼形抱枕。这个过程是很心惊胆战的,每次看着他陷入沉思时眼中闪烁的诡谲,我总担心自己会从抱枕变沙袋…………

叶绍为此轻蔑道:“本王养的分明是条鱼,怎么变成猪了?”

孤也不想这样啊!孤也想发奋图强,成为一条新时代的励志人鱼!可没办法啊,总不能你批折子时我探着脑袋,提出意见:“哎哟,不错哦,这个问题也有朝臣向孤提出过,需要分享点经验给叶绍君你吗?”

不过,大多数时候,我看着他微敛着眉翻阅奏疏时,心里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通过别人的眼睛在看自己一样。父王薨逝后我就坐在书房里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因为从小就不是很会读书,所以太傅们要求很严格,每晚读书和看折子都要到很晚。

叶绍和我不同,在整个帝都街头巷尾的传闻里,他都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高世之才。可没有人知道,每晚潜龙邸的书房都灯火通明到很晚,有时候我卷着毯子睡醒一觉翻了个身,发现靠着的这个人依旧笔挺地坐在那儿,耳中是又轻又密的书写声,他偶尔会驻笔凝神思考片刻。他的神情异常专注而认真,完全没有发觉我偷偷摸摸地注视…………

这个时候,我才忽然觉得叶绍的吊儿郎当可能只不过是他的外表,他掌控一切的自信与智谋或许有天分在其中,但在那光芒万丈的背后,他的付出也并不比任何一个人要少。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齐国一年强过一年,强到足以令皇权亦不得不避其锋芒…………

长长的午觉结束,我惺忪睁眼已是日光微黄。贵妃榻前的一丈外有片黑影,一动不动,神情隐忍:“姑娘…………你终于醒了…………”

茯苓不会无故出场,我预感不好,决定假装刚刚是梦游,翻个身继续睡。

遗憾的是他没给我这个机会,他迅速开口:“世子请姑娘过去一趟,他等候多时了。”

唉。

茯苓说叶绍在潜龙邸西苑内练剑。

我不由得感慨,在我看来叶绍的“贱术”已登峰绝顶,何需再练?还给不给别人一条活路了。

我到得正巧,叶世子已收剑入鞘,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过脖颈,再流过结实的腹肌,再…………

我表情麻木地从他松垮的裤腰上挪开了眼神。

“听说齐珂今天来找你了?”叶绍拉过布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

我点头。

“他说什么了?”

一提这个我心情就不好!两千多两黄金就这么从手里飞走了,想想就心痛得不行。我气哼哼地想写个百千字痛斥齐珂的小气,一摸袖子,没带纸。

叶绍倒是心情愉悦,过来轻轻在我脸上摸了一把:“表现不错。”

我一呆,仰起头看他,他刚刚是在调戏我?!

叶绍并未留意的表情,哼着小曲推起我的轮椅:“走,赏你和爷一起洗澡。”

谁要跟你一起洗澡啦!走开啦!

为了满足我对于水的需求,叶绍特意将潜龙邸原先的浴房翻修了一遍,改造出了个硕大的温泉池。四方各有一个昂起的龙头,昼夜不停地流着热气腾腾的细流。基本上隔个一两天,我就要来这儿泡一泡。这还不算完,每过几天,我总会在池子里发现很多新玩意。

什么火红的珊瑚、剔透圆滑的鹅卵石、晶莹光亮的小贝壳,最后我还发现了几丛漂浮不定的海草!!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同样是一国王室,孤看海要劳心劳力跑个千百里路,叶绍只要挥挥手,直接就在自家澡池子里打造了个海底世界。

我都可以想象到他慵懒地斜卧在池边,左手葡萄酒,右手银票,弹指一撒:“有钱,任性!”

这次进来时,我留意到温泉池边多了个与众不同的东西,一个四四方方的琉璃箱。

定睛看去,半透明的琉璃壁后悠游着数条五彩斑斓的金鱼…………

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向叶绍,齐国的这个世子爷不是对金鱼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养了孤这么大一条,还养一箱子小的?

“不要这样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骂我。”叶绍余光冷瞥。

我宛如被人踩到了尾巴般,做贼心虚地抖了抖。而后稍稍淡定一下,我狐疑地看向他,瞎猫碰见死耗子的吧…………

叶绍又好像能听到我心声般,冷哼一声走向鱼箱,娴熟地舀了勺鱼食洒了进去:“这还用猜吗?你没有表情时,就是在发呆;皱鼻尖时,就是饿了;拧起眉毛时,就是遇到智商无法解决的问题了;像现在这样整张脸都鼓成个包子样,那一定是心里对我骂骂咧咧了。”

我下意识地就摸摸自己的脸,居然真是鼓的!

叶绍眉梢上扬出个得意的弧度,俨然是在嘲笑我:“就你这点儿小心思,想瞒着谁呢?”

你看这个人多讨厌,一点儿都不懂得要给一条鱼留点儿起码的尊严!我很生气,于是鼓着我的包子脸一言不发地跃入水中,再也不想看到那张糟心的脸了啊!

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我发现碧幽幽的水底又添了件新东西,一个硕大无比的贝壳。我绕着它游了两圈,发现它大到容纳下我整个人还绰绰有余。观望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去摸了摸,然后发现里面软软的居然不是贝肉,而是柔软厚实的缎面垫子,外面套了层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纱面,有效地隔开了水。

正巧叶绍这个时候也入了水,我瞬间毛骨悚然,他不是真要和我一起洗个鸳鸯浴什么的吧!我绝不会让他对我的尾巴做出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的!脑子一热,我快速地躲入贝壳中,在叶绍的身影将将出现的时候,啪嗒一声,眼前一黑,贝壳合上了。

“出来。”叶绍凉凉地命令道。

睁眼瞎的我在贝壳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没理他,反正他又进不来。

贝壳上咚咚直响,叶绍不耐烦地敲了一会儿,忽然外边就没了声响。

咦,他走了?

忽然一声闷响,被震得头晕的我感到贝壳的盖明显往下一压,空间狭小了一分。

眩晕退去后,我迟钝地意识到:

这个畜生,他居然坐在了孤的上面!!

咦,这句话好像有点儿问题…………

“云砚,你来齐国这么多天,想回家了吗?”坐在贝壳上的人忽然发了话。

孤想回去啊!孤迫不及待、归心似箭地想回到荆国王都,离你这个鬼畜要多远有多远!你知道孤在这儿多耽误一天,荆国嗷嗷待哺的百姓们就多一天挣扎在贫困线上吗?!

但是叶绍居然没有马上对我继续嘲讽,难道他终于倾听到我对故土的呼唤,想要对我好一点儿?我好像嗅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不过想也没用,本王不会放你回去的,哈哈哈哈!”

“…………”

我就不该相信叶绍转型成知音体就洗白了他腹黑的本质!

“云砚,和我说说你们鲛人一族吧。你们那儿和陆上有什么不同吗?”

叶绍今晚屁话特多,我趴在贝壳里想装人不在。可没装上片刻,头顶“咚”的一声巨响,天旋地转,被震得七荤八素的我差点儿吐了出来。

“喂!”

这个人渣!孤现在是个哑巴!请给一点儿基本的尊重好吗?

“主子,兵部尚书来了。”茯苓的出现及时拯救了我。

来不及感激涕零,叶绍冷冰冰的声音马上又让我绝望了。

“本王忙着呢,让他等一会儿。”斥退走茯苓,叶绍掉转火力对付我,“云砚…………”

我在里头泪流满面,叶绍你个畜生,你强迫一个哑巴人鱼和你谈人生谈哲学,你太强人所难了吧!

关键时刻,茯苓冒死出场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世子…………礼部尚书也来了,说是有急奏禀告。”

叶绍终究对国家大事更为上心,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威胁了我一下,大意是等他回来我还不出来哭着跪下抱着他的大腿认错,就把我连同贝壳做成蒜泥扇贝烤黄鱼…………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将将死里逃生的我舒出一口气,等叶绍的脚步声消失后,我想起个很严肃的问题。

谁来放我出去啊?!

孤以为会被叶绍没心没肺地彻底遗忘,然后在贝壳里化成一颗珍珠,于是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一束刺眼的光线给照醒。

叶绍表情冷淡的俊脸近在咫尺,我迷糊地爬起来,结果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浑身酸麻,又摔了回去。这一摔把我摔清醒了不少,虚化的意识凝聚在一起,我听到了骨碌碌的马车行驶声…………

“哼!”我的迷茫样似乎太不堪入目,叶世子掀开贝壳后看也没看我,就又坐回了他的原位重新拿起奏折。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居然已不是齐王宫,掀开车帘一角,刀戟齐刷刷闪过的寒芒刺痛了我的眼,我默默地坐回贝壳里。

叶绍出征的消息已传出很久,帝都那边已经催了两三番,但在这争夺王位的紧要关头他说走就走,未免心太宽了吧。还是说在我度过漫长的幽闭恐惧症时期时,叶绍已经搞定了他后妈和齐珂?

叶绍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齐珂已经死于意外了。”

果然…………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意味着齐国整个朝局的未来走向已经基本掌握在叶绍手中。那他弟弟叶岭呢?叶岭可不是齐珂,他是齐王名正言顺的世子,叶绍总不能也搞个“意外”吧。齐国大世子是死于意外,五世子又死于意外,叶绍君你就不怕和孤一样担负起天煞孤星的恶名吗,再说了围观群众又不是傻子。

“叶岭此番和本王一同出征。”叶绍翻过一页奏折。

啥?叶岭才多大啊!我默默鄙夷叶绍这厮压榨童工,同时意识到他这步棋走得阴毒又恰到好处。带上叶岭,一来等于是带着个人质挟制王宫中的齐王后,使她不敢轻举妄动;二来战场上刀剑无影,想弄死个人不要太易如反掌哦。

不过,叶绍的用意还是太明显,很容易招人戳脊梁骨啊!

“是叶岭自己要求跟着我出征的,他年纪也不小了。本王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我:“…………”

“不要这样看我,早说了你有什么心思直接就写在脸上。”他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我默默写下一行字举了起来:“人家年纪也小,这种杀人如麻的血腥经历就不要说给我听了。”

叶绍:“…………”

一国世子出征,又是齐国这样的土豪之国,排场自然很大。只不过叶绍目前仍是储君之身,马车的规格与孤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外面讲究不了,里头却穷尽奢华。

先不论其他,单就我这个贝壳里软垫上的薄纱,清凉如水,尾巴搁上面丝毫不觉异样,时间久了也不会发干,一看即是个宝物。这玩意儿要是批发到人鱼族里,立刻就会引发一大波“买买买”的购物狂潮!

“这本就是鲛纱,入水即化,出水如烟。别告诉孤,你身为鲛人却不认识此物。”

叶绍的话像敲响的警钟,“叮”的一声,让我想起了自己原先的目的来。

一心二用批奏折的叶绍忽而抬头对我诡异一笑:“阿砚,要回家了,开心吗?”

回、回家??

叶绍这一笑笑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悬得慌。

孤的家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荆国。可我自认被叶绍捡回去后演技合格,你看我还是个哑巴,连说梦话说漏嘴的狗血意外都不存在了。孤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叶绍究竟是从何查明了我的身份。

我不禁卷起尾巴支住下巴苦思冥想,想了片刻眼神不经意瞟了瞟,恰好与叶绍含笑的眼神对个正着。我心底忽地透亮,这厮不会是故意下套套我的话吧!

回想起叶绍平时的阴险狡诈,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我真是条机智的人鱼哪,我一边感慨,一边写下行字试探回去:“你知道我家在哪儿?”

他的眼神忽变,像是在看个智障儿童,回答得理所当然:“你是鲛人,家不在海里吗?”

我:“…………”

这次叶绍带我回去,这么大的阵仗想不引起荆国的注意都难…………我不禁心驰神往,仿佛已看到熟悉而温暖的荆国王都在朝孤遥遥招手。

我正心情激昂时,叶绍一瓢冷水当头泼下:“收收你那掩饰不住的满脸期待的表情,我只不过带你路过那儿,别想着本王特意去放生你。”

放生?!你真的当孤是条锦鲤放生后就可以积德吗?!

满腔希望顷刻间在叶绍的只言片语间灰飞烟灭,我把自己卷成了个忧伤的鱿鱼卷状,并且发誓再也不和叶绍多说一句话!

叶绍一点儿都感受不到我的低气压,放下奏折径自搬出精致的食盒:“唔,到点该喂食了。”

我气得掀桌,孤绝不会接受这种带有侮辱性的施舍!

“姜糖饼吃不吃?”

不吃!

“杏仁奶酥呢?”

不吃!

“平时不挺爱吃的吗…………”叶绍嘀嘀咕咕,摆出一样又一样,问到最后他淡淡道,“既然阿砚思乡心切没有胃口,那就等你饿死后我再烧给你吧。”

我的肚子恰好咕噜一声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哼哼地举起纸:“我要吃杏仁奶酥,还要加葡萄干!”

叶绍:“…………”

叶绍本身不爱吃甜食,我趴在案几上啃杏仁奶酥的时候,他就支腮在旁边拿着张地图若有所思地看。我瞟了一眼,我没看错的话,那张应是西北边境的地形图。

穆朝西北盘踞的骁族外患已久,骁族人名副其实骁勇善战,在穆朝建立初期就令穆天子头痛不已。骁族人虽有铁骑勇兵,但吃亏在家底薄弱,缺钱少粮。穆朝这百年来没出什么名将,但太宗高宗经营得当,给后世子孙留下了扎实基业。

两边打打停停,交战百年,互有胜负。谁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谁也没吃多大的亏。总之一个字,拖。拖了百余年后,骁族依旧徜徉在他们的万里草原之上,之后更和西域诸国有了姻亲联盟。而穆朝却拖不起了,百年帝国,诸侯国势力日渐强盛。诸侯强大,便意味着天子势弱。从诸侯对穆天子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虽不至于不放在眼里,但如蜀国国君那样飞扬跋扈惯了的,一时喝高了偶尔也会有冒犯天子的言行。

大多时候,穆天子淡淡教训两句也就不了了之啦。

至于我们荆国嘛,算了,人穷国穷,就不要追求什么自尊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叶绍在羊皮纸上已勾了好几道红线。我瞄了半天,琢磨着大概是进攻防守的路线?穆朝中央本身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诸侯国每年定期只须缴纳贡赋和军丁,除非逼宫这种大事,鲜有直接出兵勤王,这也是为了防范诸侯国一时兴起想造个反来玩玩。而荆国小是小,但夹在两个强国之间,因着这层微妙的平衡,反而少有战事。而如对抗骁族这种大事,更轮不到我们了。

故而,我对穆天子屡屡直接调遣叶绍这个一国储君出征对外很是不解,更奇怪的是齐王这个五大诸侯国中实际意义上的老大却对穆天子言听计从,那么放心地就让叶绍去了。他就不担心穆天子背后捅一刀,直接和骁族内外夹击,把齐国的世子给灭了?

我又默默地啃了个姜糖饼,除非还有这种可能,齐王其实本身和穆天子的想法一致,想借着穆天子的手料理了叶绍?

呸呸呸!我这种积极向上的阳光美人鱼怎么会生出这种阴暗歹毒的猜测?!

“偷窥军机,理当问斩。”叶绍寒森森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

我尾巴一僵,愤愤地咬下一大口姜糖饼。换作是孤,有这么个糟心儿子也会迫不及待地想料理了他!

赶了两天路后,他命大军在齐国西南的景城外安营扎寨,自己则带着我住进了城里一家官驿内。

齐国不愧是多金之国,一座边陲之城的官驿毫不逊色于荆国王都内的任何一座。世子爷大驾,驿官早已诚惶诚恐换了一套崭新的绸面被褥。

我对着床铺犹豫不决,这两日里下了不少雨,靠近荆国的景城天气本身就偏湿润,这被子潮得很。一夜睡过去,我尾巴上会不会长青苔??

叶绍看出了我的担忧,却不明白我为何而担忧,只听他轻描淡写道:“不想睡床就睡水里呗,反正你是条鱼。”

将就一下好了,我咕哝着从轮椅上往床上爬。孰料缎子做的被面光滑如水,而我的尾巴本身又滑溜溜的。我爬了一次,滑下来了,爬了两次又滑下来了,正懊恼时屁股后面被人猛地一托。

我被人给…………掀了进去。

滚了两滚才稳住的我涨红了脖子,怒不可遏地瞪过去,你、你、你…………你刚刚摸哪儿了?!

叶绍特别鄙夷地看我:“害羞个什么劲儿,你那条尾巴我哪儿没摸过?”说罢,他施施然转身离开。

叶绍走了几步似想起了什么又转了回来,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我警惕地盯着他,悄悄把自己的尾巴往里藏了藏…………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额角抖了抖,似笑非笑地向下看去,视线停留在我的胸部:“云砚,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默默地拿起枕头,朝着叶绍那张俊脸砸了过去。浑蛋!摸了人家屁股还鄙视人家的胸!!

叶绍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来这一出,站在原地就那么出其不意地被我砰地砸中了…………

枕头不是瓷枕,但也硬度可佳。只听叶绍一声冷嘶,愣住的我一下慌了神,左看右看没地儿躲,刺溜一下,钻进了被子里。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我心里忐忑极了。其实平时我也没少被叶绍冷嘲热讽,可今天莫名的格外生气!以叶绍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呜…………

“云砚,你出息了啊。”叶绍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抖了抖,把自己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些。

等我实在憋得透不过气探出头时,叶绍已然不见了。茯苓轻飘飘地从房梁上飘下来,他什么也没说,但他同情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叶绍傲娇了,生气了,需要人去哄了。

可孤也生气了呢!

我气嘟嘟地拉起被子,吹灯睡觉!

睡到半夜,我悲哀地发现我失眠了…………

不是因为担心明天早上自己会成为叶绍碗里的鱼片粥而失眠,而是有人偷偷潜入了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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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章

女人,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叶绍一声冷笑:“说说你和你这个小相好是怎么回事?”

哎哟喂!我啥时候有了相好的啊?!孤洁身自好十七年,既不养男宠也不搞百合,放眼穆朝到哪儿找得出孤这样一个根正苗红、清心寡欲得像一株刚破土的小白菜似的水灵灵的诸侯君来!

来人身手不凡,破窗、飞入、落地,一系列动作完成得一气呵成,眯着眼假寐的孤都不得不给他打个九点九八分!

云翳蔽空,月色稀疏,饶我穷尽眼力也瞧不清此人样貌。但有一点可知,来者绝不是善茬,以叶绍那烂出水平烂出高度的人品,百分之九十九是来刺杀他的。只不过这个刺客应是个新手上路,职业素质培养得不够全面,一不小心走错了门。不对呀,茯苓不是尽忠职守地蹲在房顶上吗?

那人弓着腰步步逼近,手中若有似无地闪烁着一点寒光,孤终于不能再淡定下去。就目前我和叶绍的关系来看,孤完全没必要替他做这个冤大头、替死鬼,况且他刚刚还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地对我耍流氓不成就傲娇走人!

看样子为今之计唯有孤明哲保身,亮明身份,大喊一声:“壮士且慢!叶绍在隔壁,请您出门左转!”

计划是美好的,然而待那片阴影堪堪笼上我的脸,我突然发现了个致命要素,要死啦!孤不会说话啊!!

对方显然体会不到我汹涌澎湃的心理活动,匕首提起,倏然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我侧身打了个滚。匕首擦过我耳际扎入枕头,那人用力过猛,须臾间没将匕首拔出枕头。我一个咕噜滚到床边,尾巴顺势一撩,虽不至于将他扫倒在地,但也迫使他踉跄闪避一步。趁着这个空当我滑落到床下,随手抓起个重物狠狠砸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云层缓慢地滑过弯月,白霜一般的月光射进房内,入目之景一片狼藉,地上是碎了一地的惨白瓷片,我披头散发跟个女鬼似的蜷着尾巴坐在地上。我觉着这场面挺刺激的,等刺客一回头,瞧见人身鱼尾的我,没准心脏承受能力不够好,白眼一翻也就这么过去了。

情形如我所料,待他拔出匕首掉转身形,果然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僵直地倒在原地。孤虽然是条身残志坚的人鱼,但又没有长得太对不起观众,而且…………我看看自己金色的尾巴,心中咕哝,挺漂亮的嘛。

“云砚,大半夜你发什么疯,闹什么?!”叶绍没有辜负我的期盼满腹怨气地踹门而来。

他将将跨进门,那名黑衣刺客居然看都没看他,霍然一个虎步冲上前狠狠抱住我,语无伦次:“阿彦!你、你是阿彦吧!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老兄你哪位啊?!

“呵呵。”叶绍的轻笑声携着股寒意钻入我耳中,随即席卷全身,我打了个哆嗦,我以为他下一句会说——“女人,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但我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投来的眼神分明像在看两个死人…………

我更加手足无措了,兄台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都快挂了你知道吗?你挂了也便罢了,做刺客前想必已经必修过“我将面临的七十二种死法”和选修些什么例如“冷酷杀手心理学”之类的课程,应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你考虑下我的处境好吗,我看叶绍这厮的神色,分明写满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男的千刀万剐,女的浸猪笼”!

紧要关头,孤当机立断选择了明哲保身,大力将他推开。推开的那一瞬间,叶绍手中一叶剑刹那出鞘,剑光迅疾如电,那人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应对不及。作为个刺客你认真点儿啊!不忍瞧下去的我眼一闭,尾巴尖悄悄一甩,打在那人腿上,虽然这不能让他完全躲过叶绍这一剑。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偷望去,却看见他下身血迹斑斑…………我沉默了一下,心想,或许他醒来后还是比较想死。

一剑必杀未成,叶绍毫不客气地挑剑而起,对准地上那人要来个斩草除根之际,璀璨剑光骤然悬停在刺客的后背上。叶绍眉头微皱,剑尖一偏,从那人腰下挑起块糖色玉佩。

叶绍剑尖一抖,玉佩挑落在他掌心,食指一钩,我瞧清那玉佩刻着的是个张牙舞爪的异兽。这个兽形孤很熟悉,因为我也有一块类似的,不仅是孤,每个诸侯皆有一块。我的是只狻猊,而这位刺客的则是负屃。

玉佩一出,这个刺客的身份昭然若揭。五个诸侯国里,拥有负屃玉佩的是燕国国君。

若我没记错,燕国国君今年五十好几,与眼前人相去甚远。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与叶绍同为一国储君。

我后怕不已,幸好我眼明尾快,否则叶绍之前那一剑下去宰了这个燕世子,明儿齐燕两国就得兵戎相见。他们两国开战没啥,倒霉的可是夹在中间的荆国和孤!燕国和齐国同为我大荆国的债主,你想他俩打起来了,孤站哪一边都不方便以后借钱…………

叶绍勾着玉佩瞧了瞧,嘴角一弯:“有点儿意思。”

他没再痛下杀手,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那具“尸体”,懒洋洋地往我床上一躺,眉目清冷如霜:“说吧。”

他这副搞得像三司会审的架势我很不解,我慢吞吞地写下两字:“说啥?”

叶绍一声冷笑:“说说你和你这个小相好是怎么回事?”

哎哟喂!我啥时候有了相好的啊?!孤洁身自好十七年,既不养男宠也不搞百合,放眼穆朝到哪儿找得出孤这样一个根正苗红、清心寡欲得像一株刚破土的小白菜似的水灵灵的诸侯君来!

我奋笔疾书:“相好你妹!”

我和叶绍冷眼相对,刺客昏了片刻,呻吟一声眼看就要醒来,我才想着要如何解释他有可能惨遭不幸的下半身和…………下半生。叶绍却飞起一脚踢过去,刺客咕咚一声,脑袋一歪,又惨白着脸晕了。

叶绍这一脚踢得他更是血流如注,我看得心惊胆战,举起字来:“你想杀他灭口?”

叶绍冷冷瞥他一眼,倨傲而不屑:“本王没想过杀他。”

那你倒是快救他啊!

叶绍环臂冷酷道:“我只是让他等死而已。”

哦,区别真是好大…………

叶绍见死不救,我倒是想救,可叶绍在床边虎视眈眈,仿佛只要我伸出一只手,他就立刻会剁了它…………从他心狠手辣地切了我半片尾鳍来看,我相信他下得去手。

纠结时,我忽然想起燕国这个世子爷刚刚抱住我时是不是喊出了我的名字?他认识我?脑中一片茫然,我和他爹打过交道,但对于他全无半点儿记忆。鉴于我和他爹有那么几分交情在,我试着为他说点情:“让他这么死了不好吧?”

“本王觉得挺好,”叶绍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娓娓道来,“燕国三王子对本王怀恨已久,得知本王率兵出征途径景城,便伏击在此。他趁月黑风高之际,潜入官驿,意图谋行刺于我。孰知其技艺不精,败于我手下,被我误作刺客击杀。”

望了望云散月朗的夜幕,我抽抽嘴角。齐燕两国并未接壤,井水不犯河水,哪儿来的怀恨已久。

叶绍神情纹丝不动:“本王小时候好像抢过他一匹小马驹来着。”

原来小时候对你留下心理阴影的不止孤一个啊。

回忆起童年往事,叶绍竟然也有丝不高兴:“哼,本王帮他驯服那匹烈马,他居然还回头哭哭啼啼地找他父王告状,和荆国那蠢丫头似的。”

你抢了人家的马还鄙视人家告状,你的三观被狗吃了啊?!

叶绍高高挑起眉:“既然不是你相好,那你用你的死鱼眼瞪着本王作甚,嗯?”

因为孤就是荆国那个蠢丫头!

“罢了,这玩意儿搁眼前闹心。茯苓,把他清理出去!”

叶绍大手一挥,茯苓从窗外跃入,他的动作略显僵硬,看样子燕国王子突破他的时候下手也不轻。

我瞅着不对,这不是要毁尸灭迹,把人拖出去直接挖个坑给埋了吧!

我想了想,偷偷写了张字条趁着叶绍不备塞给了茯苓:请务必,把坑挖得浅一点儿!

说不定他醒了还能自己爬出来…………

少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叶绍歪在床上十指交叉搁在膝上,随意靠着,一脸的兴趣缺缺:“我还以为晚上来的会是王后的人马,没想到来了这个意料之外。”

原来他早知道今晚会有刺客来,我愣了愣神,那这间房本来是他的吗?可是他却让我住了进来…………

“又用死鱼眼瞪着我做什么?”叶绍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这间房是这儿最好的上房,再说本来我就没准备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哦对,他好像是要留下来同我一起睡的,然后被我…………砸了出去。

“还缩在地上做什么?时辰不早了,明早还要赶路,看样子今晚是不会有人再来了。”

可是…………我看着沾染了血污的尾巴,会弄脏褥子的。

“女人就是麻烦,”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补充道,“母鲛人也是!”

母、母鲛人你个大头鬼啦!

叶绍不情不愿地帮我清洗了尾巴,碎瓷在鱼鳞上划了不少痕迹,我很是心疼了一番,叶绍又是一通嘲讽。我不服气地反驳写字:有本事让我拿刀子在你身上划两道你别哼唧啊!他终于噎住了。

临睡前,我想起个事,问他:你养那箱子金鱼做什么?

将将侧躺在床上的叶绍身子一顿,翻过身来面朝着我,嘴角一抿:“真想知道?”

你这表情,让我瞬间就没了想知道的欲望啊!

着意看了看我的尾巴,他意味深长地道:“我就是好奇你…………咳,鱼是怎么如厕的…………”

滚下去啦!你个猥琐男!

叶绍为此特意养了一箱金鱼,可见他对这个问题有多执着。

但孤义正词严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叶绍还想再追问下去,我果断地拉起被子挡住羞愤的脸,同时发出呼呼的呼噜声表示自己睡着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本王又没要去看你如厕。”叶绍悻悻地也躺了下来。

这就是我和叶绍的不同,孤很懂得分寸,知道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就算孤很好奇想知道一条人鱼该怎么排泄,那孤也只会偷偷趴窗户去瞧一瞧。而不是像咄咄逼人的叶绍,逼得孤恨不得拉起被子来闷死他!

孤很忧伤,叶绍现在是好奇孤如何如厕,过几天他要是好奇人鱼怎么生娃,那该如何是好啊?!

待我忧愁着要进入梦乡时,叶绍胳膊肘一拐重重捣在我的腰上:“云砚,你真不认识燕国那个三王子?”

困得睁不开眼的我随便摆摆手,表示对那个刚刚就义的燕国王子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他开口却叫出了你的名字…………”叶绍挑起我的一绺长发慢慢抚摩着,“有点儿意思,莫非你原来的名字就是云砚?”

我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他不提我差点儿忘了!我本以为叶绍没听见那一声呼喊,竟没想到偏偏叫他听见了。叶绍此人多疑成性,这世上叫云砚的或许有很多,但叫云彦的标志性人物可就一个——荆国国君。

生平第一次,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人怕出名猪怕壮!

叶绍从来没什么好耐性,等不到我回答他就开始动手动脚地扯我头发,摸我尾巴…………你小儿多动症迟发啊!我边忍受着他的骚扰,边绞尽脑汁地想应对之策,忍着忍着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从尾巴摸了上来。

我低头看看脖子下方,忍无可忍地狠狠打掉那只禄山之爪,霍然掀开被子瞪了过去。

叶绍撇嘴:“紧张什么,反正又没有。”他看看自己的手掌,轻轻一声笑

我脑中的弦清脆一声,裂开了。啊啊啊,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死他!!

我拿着枕头朝那张笑得分外贱的脸猛地按了下去,叶绍“哦哟”了声,侧头一避,一只手反过来掐住我的手腕,顺势一带,平衡性极差的我没有意外地被反压了下来。

我不死心地想咬他,他不知从哪儿摸出颗糖来往我嘴里一丢。我一口咬下去,啪嗒,清脆响,牙膈得有点儿疼。

论力气,我哪里比得过长年习武的叶绍。没费两三招他就将我钳制在了身下,他啧啧地低头看我,得意的笑容里满是不怀好意:“说实话嘛,生什么气。”

嘴里咬着糖的我恶狠狠地瞪他,哼地扭过了头。

叶绍将我脸上的发丝一一抹去:“近看的话,其实阿砚你还是挺耐看的。”

懒得理你这个变态。

叶绍不满意地扭过我的脸:“我同你说话呢。”

我用我的死鱼眼木然地看着他。

叶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慢慢松开了手:“忘了你不能说话了。”他将纸笔捡给我,手支在膝盖上抵着下巴,月色下双眸闪闪发光,“人鱼是不是都不会说话?”

老子这条半路出家的人鱼怎么知道啊?!我接过纸笔不带犹豫地写下一行字:“你这个人渣!”

眼看他面部表情有晴转雷阵雨的迹象,我不紧不慢又写下一行字:说实话嘛,生什么气。

叶绍被我噎得短暂无语,咳了声转移话题:“明日便要路过海峡了。”

我回他一个平平淡淡的“哦”。

“你想不想和家人通个信什么的?”叶绍善解人意地提议道,“虽然行程紧张,但是给你抛个漂流瓶寄个信什么的时间还是有的。”说完,他露出一脸“你还不快谢谢这么体贴入微的本王”的表情。

说到这儿,我想起还没向叶绍打听,这次在他出征路上特意拐个弯溜达到荆国是来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叶绍这厮来荆国肯定更没啥好事,我捣鼓着过来讨债还算好的,这要是被他发现荆国国君至今未找回,整个荆国处于无政府无组织状态可就糟糕了;再要给他发现,荆国大佬就是他身边这条萌萌哒的人鱼,好嘛,那就是我要倒霉了…………

“来荆国做什么?”叶绍有点儿诧异我问出了这个问题,不过他也没深究,背着手仰面躺下吊儿郎当道,“吊丧啊。”

我已经不想问下去了,能让叶绍这种身份的人去吊丧的,整个荆国上下只有一个人…………

叶绍咧嘴一笑,笑眼中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高深莫测:“说是荆国那个蠢丫头挂了,新帝迫不及待登基,这不还没找上一个月就急着发丧。”

我心中堵得厉害,也慌得厉害。新帝,什么新帝?真是莫名其妙,孤是云王室的独苗苗好不啦!从理论意义上来讲,若孤真的不幸薨逝了,荆国王室无以为继,荆国便是名存实亡。孤曾未雨绸缪地和梁太师探讨过这个问题,万一发展到这一步,该如何是好!

“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由天子收回王印了,不过嘛,”梁老头子挤眉弄眼嘿嘿嘿地笑起来,“那我们也不用还债了啊大王!”

孤:“…………”

等等,如果叶绍说的是真的,按照剧情发展来说只能是我老爹瞒着娘在外面养了个小三,搞出了个私生子来?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气愤难当,世人都说我父王是世间少有的情圣,这辈子只娶了我娘一个王后。情圣个屁啦!明明就是因为我娘是天子下嫁的公主,他才不敢另娶!

结果还不是暗地里给孤搞出个糟心的弟弟或妹妹来!

我流露出的杀气太过凛冽,以至于半阖眼的叶绍都感受到了:“你这杀气腾腾的,想什么呢?”

我想把我老爹从皇陵挖出来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平复下心境,我举起纸问道:“荆国国君不是失踪了还没找到吗?”

叶绍已有些困意,回答起来也是不着调的:“哦,是啊。原先是遇刺失踪了…………一国之君一直找不到,朝中自然就有人蠢蠢欲动不安分了。别看荆国穷,再穷也是个诸侯国…………”

然后呢!你别睡啦,我使劲儿摇他。

他稍微振作下精神:“何况…………”

说着说着他就睡了过去。

揣着心思的我几乎没合眼,到了早晨叶绍伸了个懒腰缓缓醒来时,等了近一夜的我却熬不住,头一歪栽到他身上死活睁不开眼来。好困啊,真的好困…………

“喂,醒醒啊!”叶绍粗暴地摇晃着我,“一大早撒什么娇。”

别吵,我卷过蒲扇般的尾鳍盖住自己的耳朵,沉沉浮浮地眯了没多久,我就在摇晃的马车中醒了过来。醒的时候,我头枕在叶绍的膝头,尾巴的触感湿润,显然才被人浇过水。

叶绍发觉我醒来,嫌恶道:“擦擦你的口水。”

哦,我听话地拽起他价值不菲的衣袖擦擦嘴角。

他低头:“一醒来就找死。”

我爬起来去看尾巴,最近都在赶路,条件有限,没有大池子泡水,我感觉鱼皮都快皱出鱼尾纹来了呢!

唔,水浇得不够透。我顺手端起茶几上一壶水,试试温度,正好,呼啦一下全倒了上去。

浇完水后稍稍晾干,我拍了些羊脂膏上去细细抹开,抹完后我想了下又从怀里摸出一包珍珠粉敷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我心满意足地观赏着自己漂亮的大金尾,每天都感觉自己萌萌哒!

我抬起头,看到叶绍抖抖眉梢,转过视线:“本王觉得你应该对你的脸更上心些。”

今日启程的时间格外早,除此之外我发现路上同行的仅有寥寥数辆车马,完全不复之前的排场。叶绍对我的疑虑嗤之以鼻,反问我哪有带着大军去他国奔丧的?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便讪讪地想问他昨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三下,是茯苓。

他一板一眼地禀告道:“主子,燕国三王子醒过来了。”

咦,叶绍没让茯苓埋了他啊。我很惊奇。

茯苓又道:“他一醒来就闹着要见云砚姑娘,说不见她,他就要寻死。”

叶绍没有半分犹豫:“让他去死。”

燕国王姓为白,这任国君膝下有五子三女,叶绍捉到的这个是燕王三子白启。燕国储君之位迟迟未定,负屃玉佩却已交到了白启手中,可见燕王有多宠多偏袒这个儿子。

白启虽不是长子,但目前来看,燕王位迟早会落到他手上。这也是叶绍不忙着杀他的原因之一,大概他觉得如果燕国轮到白启做国君,早晚得完蛋。

“啧,本王此番放他一马,还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叶绍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嘚瑟非常,“来年与燕国通商时,还可以扣下几个税点。不错,相当的不错。”

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究竟从哪里来的啊!你难道忘记了你是怎样对人家燕王子又刺又敲又踹,还让茯苓像拖麻袋一样把他拖出去了?!这算哪门子的人情啦!

前往荆国王都的路上,白启一哭二闹三上吊挨个闹了个遍,无论怎样闹,叶绍全部无视。最后燕国这位三殿下绝食了…………

叶绍微微颔首表示已知,然后还挺欣慰道:“正好省了干粮。”

而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关心白启的死活,我正忙着烦恼荆国即将登基的新王这事呢。从得知自己王位不保后,我失眠的次数逐渐增加。我一面纠结着老头子什么时候给我添了个弟弟,一面忧愁就算跟着叶绍顺顺当当地回到了王都,我该如何说服荆国上下包括穆天子在内接受一条拥有鱼尾的国君。

前者是家庭伦理问题,后者已上升到了跨界物种能否共存的人文高度了。

头好痛啊,我惆怅得快瘪成一条咸鱼干了…………

在我的焦躁不安中,车仗如期驶入荆国境内。进入荆国境内,叶绍没有立即往王都赶去,而是择了个小城镇休整下来。用他的话来说,反正荆国还没他齐国一个州大,早一日晚一日都不碍事。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他拿捏的口气和腔调让我分外不爽。

叶绍对我这两日里的焦躁表示不能理解,他观察着我的神态,揣测道:“莫非,母鲛人也有每个月那几天?”

这个还真没有。

得到否定答案后,叶绍又变身为好奇宝宝了,他摩挲着下巴继续问道:“那,你们是怎么交…………咳,繁衍的呢?”

孤怎么知道啊?!孤虽然现在是人鱼,但一天都没在海里待过好吗?!这种难堪的问题,问我这个还未出阁的少女真的好吗?!你难道要我回答你“想知道吗?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英雄”!

眼见我的怒气濒临爆发点,叶绍识趣地溜之大吉。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折寿!

叶绍溜达出去没多久又转了回来,这次他还带了个人进来——燕王子白启。

足足折腾了好几天,白启的状态甚是萎靡不振,看到我时顿时两眼一亮:“阿彦!”

白启还没走两步,叶绍就不冷不热地咳了声,吓得白启两腿一哆嗦,站那儿没敢动了。我随意地一看,总觉得他站立的姿势有点儿僵硬。看来看去,我了然而同情地看了看他双腿间…………

叶绍在我身边极慵懒地一坐,掌心摩挲着负屃玉,笑吟吟道:“三王子这几日可好?”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白启激愤不已,负掌昂首而立,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有气势点儿:“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竟还敢将我软禁多日!”他的动作是很有气势,但想来饿了这么多天,声音软趴趴的,毫不意外地招来叶绍一声轻轻嘲笑。

“叶绍!你别以为仗着你们齐国国富兵强就可以肆意妄为!你当真以为我燕国是好欺负的吗?!”白启攥紧拳,文质彬彬的脸庞涨成猪肝色,“而且…………”他将目光转向我,“哼!你不仅囚禁我,竟还公然将阿彦拘于身旁!若此事揭露,上达天听,天子岂会容你胡作非为?!到时候看你这个伪君子还如何欺瞒世人!”

孤的心拔凉拔凉,千算万算,我忘记了这厮是认识我的!他既认识我,想必也清楚我的身份。

叶绍慢悠悠地看了我一眼,我脊梁骨一紧,赶紧摆出“他是谁啊我不认识他”的神情来。

叶绍又笑了笑,这回嘲讽意味更浓。果然,白启大受刺激,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我:“阿彦!你一定是受他胁迫的是不是?”

是啊!可就算是…………在叶绍面前,我哪儿敢表现出半个“是”字来啊。

白启身形一晃,苦逼兮兮地说道:“阿彦,我们同窗三年啊!”

同窗…………

慢着,孤似乎想起什么来着,孤幼年时期,和每个王侯公子公主一般,在帝都太学中接受过三年义务教育。太学中弟子三千,其中有三百是王孙公子特权阶级,而孤作为五方诸侯之后理应是特权中的特权,荆国虽然穷,但天家私塾倒不至于为此就怠慢了我。

在太学的三年,孤过得很寂寞。其他四国的王子公主不大爱与我玩,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又不敢与我搭腔。每天我只能默默地抱着书袋穿梭在学堂、饭堂和宿舍间,没有人和孤分享“赵国王子和蜀国公主早恋啦”这种八卦,也没有人和孤吐槽“谋术课老师今天裤腰带没系紧啊,哈哈哈”。

在那段单调得几乎没有色彩的日子里,倒是有那么几个突出人物让我有点儿印象。比如总是追着我喊“小哑巴”的蜀国公主褚秀秀,又比如动不动就和蜀国公主一起嘲讽我的赵国王子连谨啦,还比如…………白启?

时至今日,孤才知道他的名字,这实在是因为相比于褚秀秀他们,他的存在感太微弱了。

后来我因为中途继承王位不得已终止学业,叶绍十二岁从军,想是没什么时间和别家小屁孩儿一起混学堂。因此,在太学时我没有与叶绍遇到过。

“阿彦,你可想起来了?”白启小心翼翼又充满期盼地问道。

想倒是想起来了,但孤决定还是装作不认识你!

在没回到王都之前,我决不能在叶绍面前暴露身份。不过,白启这小子在读书时和我根本没什么交流,怎么多年不见一重逢就搞得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就差握住我的手唱出来了好嘛。

我真是一头雾水。

“看样子本王的爱鱼对殿下你没多少印象啊。”叶绍懒懒道。

爱鱼是个什么鬼啦!

被我瞪过去的叶绍冲我贱贱一笑,温柔地抚摩着我的头:“又生气了?开个玩笑而已。爱妃…………”

算了,我俩之间还是保持纯洁的人鱼关系比较好,爱鱼…………就爱鱼吧。

白启亦是震惊到了:“鱼…………”他的神情凝固一刻,想起那晚确实看见了我的尾巴,他的眼神顿时充满悲伤,“阿彦,我该来找你的!若我早一步找到你,你或许就不会被人害成这样了。”

不仅是我对他这话疑窦丛生,什么叫有人害我,连叶绍亦是摆正了些许容色:“什么叫有人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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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章

所谓露馅

荆国它穷、它小、它的土壤贫瘠,但它至少拥有独立的主权。它的百姓们就和其他国家的臣民们一样可以挺直腰杆做人,荆国会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使他们不必低人一等地苟且活着。

这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无法换回的,是我这个荆国国君对荆国子民的责任。

问到这儿,白启神色一下慌乱无比,眼神闪烁不定,支支吾吾道:“啊?我刚刚有说什么吗?没有啊,哈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

这么粗劣地转移话题真的好吗?!你以为我和叶绍都是你这样的笨蛋吗?!

我默默对叶绍举起纸来:“我能打死他吗?”

叶绍漫不经心地甩着玉佩玩:“打死太便宜他了,关柴房头顶饭碗先饿个三天,然后阉了送进宫做太监。”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本王听闻赵国国君好养男宠,殿下这张脸生得不错,挣个后宫头号男宠不成问题,前途一片光明。”

毒,太毒了!我再一次深深明白,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叶绍,就这阴晴不定的歹毒心肠比一个月来十次葵水的女人还要凶残可怕!

从小生长在温室的白启小王子哪儿经历过这般狂风暴雨,当场吓得腿有些软,他犹自强撑着微不足道的那点儿气场:“你、你、你敢!我可是堂堂燕国王子!你就不怕两国开战…………”

“啪”的一声,负屃玉佩甩在桌案上,叶绍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谁也看不透的笑容,但我明显感受到周围温度簌簌下降:“两国开战?白启殿下倒是提醒了我,殿下不远千里追踪过来行刺于我,还妄图诱拐本王的未婚妻、齐国的世子妃。殿下这般做法,难道不代表着燕国已有意要与我齐国开战?!”

叶绍掷地有声的质问一句严厉过一句,逼得白启小脸煞白煞白的,结结巴巴辩解:“我、我行刺你仅仅是我个人行为,我、我…………”他慌张无措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脖子一梗,“我以为阿彦你被他害死了,我是为了给你报仇!”

报仇?哑然的我情不自禁地就瞄啊瞄向叶绍,当初我就有点儿怀疑是这厮对我下的黑手。

叶绍用看白痴的眼神冷冷睇我一眼,他在我尾巴上重重一捏,贴着我耳边温声一笑:“我若想杀一个人,你以为我会留活口吗?”

我默默看他捏的部位,默默推开了他的手,并用眼神警告他,别把人鱼不当人好吧!下次再捏我的屁股,我就剁了你的狗爪!

叶绍丝毫没受到我的威胁,心情愉悦地转过头去,转了一半他又回首悄声说了句:“多吃点儿,太瘦了,手感不好。”

我深深地思索,就叶绍这种人贱嘴贱手又贱的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任凭叶绍软硬兼施,白启死活不肯再开口多说半个字,最后他哭着道:“你们不要逼我了,我真的不能说!你们还是把我送去做太监吧,呜呜呜…………”

叶绍不能真把白启送到赵国去做太监,他让茯苓把白启小王子捆成个粽子丢柴房里去了。丢进去之后,到了晚饭时他还故意让茯苓放了一大碗香气扑鼻的红烧鱼在白启三尺远的地方…………

我心情抑郁地扒着饭,那碗红烧鱼我很想吃来着…………

叶绍在一旁优雅而迅速地用完餐,离开饭桌时摸摸我的头感喟:“相煎何太急。”言罢他负手翩然而去。

我一片茫然,吃完饭念诗难道有助消化?

饭扒到一半,我猛然回过神来!他刚刚是在骂我吧!饭也没心情吃了,我怒气冲冲地搁下碗去找叶绍。

进了中堂,叶绍正好在和随行官员们议事,明日即要去荆国王都,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在商议给“我”吊唁一事。一想到这事,我就有点儿淡淡的忧伤,去自己灵堂给自己奔丧,我是不是还要号上两嗓子。也不知道他们给我选了哪块地做皇陵…………

我一去,齐国几个朝官面面相觑,气愤不已的我也有点儿尴尬,唯有叶绍一人无比自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来了啊。”

来找碴的我默默点头。

“世子妃年纪小,爱黏人,让你们见笑了。”叶绍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

我:“…………”

齐国官员们:“…………”

短短的寂静后,齐国官员一个跟着一个哈哈哈道:“是啊是啊。”他们交口不绝地拍起马屁,“世子妃殿下真是天真可爱!”“两位殿下感情真好啊!”

叶绍随意瞟了我一眼,敷衍道:“可爱嘛倒有那么几分,就是麻烦。”随即他便转回视线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书。

他们一干人围在一起,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口的秋风中…………

是我打开门的姿势不对吗,为什么我好像完全没跟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呢?!

我的出现加快了叶绍他们议事的进程,不多会儿朝臣们接受完叶绍的指示纷纷告辞,头一个路过我身边的官员顿顿足颇恭谨地向我道:“殿下,微臣告退。”

有他开了这个头,后面跟着的无不见风使舵攀过来:

“殿下,臣告退。”

“臣告退。”

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稍显拥挤的房间霎时退得干净,叶绍坐在那儿没动,我转着轮椅过去,冷冰冰地盯着他。

他低头运笔如飞:“吃饱了?要泡澡还是擦尾巴?是洗花瓣澡还是泡泡澡?”

我想了下,刚要欣然写下“泡泡澡”三字,忽然停住了笔。不对,我是过来找他算账的,差一点儿就被他蒙混过去了。

我酝酿了下情绪,愤然提笔:“你刚刚凭什么骂我?!”

叶绍忙里偷闲地望了一眼:“哦,为了这事啊…………”

我鼓着腮瞪他。

叶绍写写停停,道:“是本王不对,本王向你道歉。”

我:胜利来得太突然,我完全感受不到喜悦啊!

叶绍写完合上纸,温柔如水地看着我:“残障人士也是需要得到尊重的,我懂。”

虽然话面上的意思他指的应该是我的尾巴,但我直觉叶绍这话不对。

然后,我发现他目光着重在我脑袋上停顿了一下,我就知道…………

你才脑残呢!你全家都脑残!我内心嗷嗷叫着奔腾过一群神兽,写下一行字:“不好意思哦,让你娶个智力低下的世子妃!”

他抽抽嘴角:“没关系,有我就足够弥补下一代的智商了。”说完,他兴致勃勃地展望道,“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多一点呢?”

这人疯了吧!我惊恐地看着他,无语之后慢吞吞写下:“书里说鲛人一族是男性诞育子嗣…………”

叶绍:“…………”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之中,门咚咚咚响了三下,茯苓在外叫了声:“世子,东西送来了。”

叶绍没出声,想来还沉浸在震撼之中,我敲了两下桌子示意茯苓进来。

茯苓端着个白瓷碗进屋,我老远就闻见了馋人的肉香,搁桌子上我才看清,碗里盛着满满的热气腾腾的红烧鱼,一看就知道刚出锅不久。茯苓放下筷子和碗就悄然无声地出去了。

我望着红烧鱼,又望望叶绍,吞吞口水。

叶绍解除了沉思姿态,往椅子上一靠:“吃吧,就是让厨子做给你吃的。看看你刚才那怨念的模样,看得本王连饭都吃不下了。”

骂我倒胃口就直说嘛,我噘噘嘴,望望红烧鱼还是喜笑颜开地拿起筷子来。叶绍撇嘴:“吃货。”

我哼了哼,吃得满嘴生香才不理他。

叶绍托着腮看了我两眼,眼神落向窗外寂寂夜色,混沌火光偶尔爆起两点烛花,在他眸里一闪即灭。我边吃边偷偷打量他,居然发现叶绍的眼睛非常漂亮。他的眼睛不是那种纯透的漆黑,而是黑中混入了一抹幽蓝,火花闪烁其中,如夜幕下波光粼粼的深邃海面。

据说,叶绍的亲生母亲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美人,原来的齐国王后有一半的外族血统,甚是貌美,深得叶绍父王的喜爱。只可惜,生下叶绍后她就因难产而死。我在齐国王宫时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位先王后,还是宫人偷偷告诉我,先王后是王宫中的禁忌。为何是禁忌,宫人却没有细说,只含糊地说是因为她的身份。

从叶绍的相貌来看,应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姿色。

“看入迷了?”

“帅不过三秒”说的就是叶绍这种人!他又勾起那抹怎么看怎么招人厌的笑容:“啧啧,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嘛,本王知道自己的魅力…………”

我默默举起纸:“是啊,谁让你长得比姑娘家还好看呢!”

叶绍:“…………”

小半碗红烧鱼下去,我有点儿腻了。叶绍分外娴熟地拿起帕子捏住我的脸细致地擦拭:“吃饱了?”

不仅饱,还有点儿撑…………

他眉眼微弯,眸色幽深似海:“那我们就说说给你奔丧的事宜吧,阿彦…………”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呼吸停止了,晴天霹雳?如遭雷击?我懵然望着叶绍,恢复心跳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在叶绍这人面前守一个秘密守到现在,怎么说呢,我感觉自己挺能干的,够对得起我大荆国历届国君的智商水准了…………

我沉默地扳了一会儿手指,一字字写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绍一笑:“很久之前…………”

我靠啊!那老娘自娱自乐地演了那么久图的是啥,在他眼里岂不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似的?!太伤自尊了,传出去作为荆国国君的我颜面何在,被梁太师知道,他一定恨铁不成钢地跳脚奓毛:大王,你被叶绍这个黄口小儿如此玩弄于鼓掌间还不如死了拉倒!!

我的脸色委实太过难看,叶绍摸摸鼻尖说道:“很久以前我只是怀疑你而已,你出现的时间地点和荆国国君云彦遇刺时相差无几,这是其一;其二,你出现在海滩时虽然衣衫褴褛,但依稀可见衣饰不菲,款式更与寻常女子衣裙相去甚远;其三,你饮食习性与其说是鲛人,倒更似我们普通人一些;还有…………”他微微低下头盯着我,“也许你自己没有发现,在齐国时,初入王宫的你没有一丝新鲜和好奇,那份安然自处的熟悉绝非一个偶然流落到陆地的鲛人应该有的。”

他分析得太有道理了,我有种心惊肉跳的后怕。叶绍心思之深沉已经远超出我对一般人类的认知好嘛!他明明就未曾相信过我,却能不动声色地配合着我演到现在,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半分怀疑来。

若不是今日他主动捅破此事,恐怕到最后他把火烧旺了,水煮开了,调料放好了,等我快熟了时,他才微笑从容地对我说:“你看,你有多傻,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他这样的人应该被列为恐怖份子,受到其他四国的联合制裁好吗?!

“但以上也只是我的怀疑罢了,毕竟,曾经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条尾巴。”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我隐藏在长裙下的尾巴,挑挑左边的眉,“若白启没有来行刺,恐怕至今我都不能确定心中猜测。饶我南征北战游走甚广,也未曾见过你这样的奇事,一个诸侯变成人鱼,简直前所未闻。”

叶绍话里多少给我铺了些台阶,我心里勉强舒坦了些。说到底还是白启那个二货坏的事,本来我借着叶绍这趟吊唁说不定就悄悄地不带一片云彩地回到了王都和梁太师他们胜利会师。不费多少工夫,我就能惩治叛党,夺回王位,重掌大权,迎娶新王夫,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你想得太简单了。”难道我的脸就那么容易泄露我的想法?叶绍冷不丁一盆冷水朝我当头泼下,“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模样,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荆国朝臣和百姓面前?你没被当成异端烧死就不错了,还想抢回王位。”叶绍的眼神不加掩饰地写满了“你真是好傻好天真”。

他说得虽然非常不中听,但我冷静下来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分析完目前的情势,我忧伤得鳞片都要掉光了。前途未卜,后路渺茫,还能不能让我愉快地做一个励志的人鱼诸侯啦!

作壁上观的叶绍冷眼瞅了我一会儿,突然一笑道:“其实你还有条很合适的路可以走…………”

不待他说完,我警惕万分地看着他,坚定而果决地摇摇头。让我求他,门都没有!他想说的我大概知道,他若以齐国储君的身份将我送回王都自然无人敢质疑我的身份,而且近有他率领的十万大军,远有齐国撑腰。荆国王都内的那个所谓的“新君”再有通天本事,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求叶绍帮忙无疑是与虎谋皮,他要的一定比给出去的要多。

我的拒绝让叶绍蹙起眉,他不满地喋喋不休道:“我顶多要你五座城池,换你夺回王位,怎么算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靠,五座城池!你知道我们荆国总面积才多大地儿!抵不过你齐国一个青州啊!你空口白牙就要了五座城去,明年孤就守着个王都做个光杆诸侯迎风流泪吗?!

“那四座?”叶绍稍稍让步。

呵呵,我冷笑。

“三座…………半?”叶绍眉皱得更深了。

呵呵呵。

叶绍居然鼓起腮帮卖起萌地抱怨道:“三座,不能再少了啊。兵饷、马草,还有战后丧葬抚恤费本王都要花费不少呢。”

我惊呆了,三座城池啊!你当是菜市场买白菜讨价还价啊?!

我回给他五个字:“你想都别想。”

叶绍失了耐心,没好气地扯起我的脸颊往两边拉,“还要不要王位了啊,云彦?!你还想不想继续回去做你的诸侯了啊?!本王这是在替你着想啊,三座城池换个王位划算得很!”

我额角青筋乱跳,抓起炭笔往他脸上狠狠一戳。滚啊!知不知道脸会越拉越大,拉成大饼脸就更没人娶孤了!!

叶绍没个防备被我戳得正中眉心,黑乎乎的炭笔从他额头到脸颊画了个可笑的痕迹。他忽然冷下脸来,松开手抱臂坐回去:“本王改变注意了,本王决定捆着你去给你自己奔丧,还能卖给荆国新君一个顺水人情。”

我:“…………”

他见我没反应,绷紧着那张被我画得和花猫似的脸,阴鸷地笑道:“哦,本王想起来阿彦你现在是条人鱼,浑身是宝。送走之前可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我崩溃了,鬼畜幼稚起来也还是个鬼畜啊!

总之,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割荆国一寸土地给你!

我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离开,叶绍不阴不阳地问:“你去哪儿?”

我恨恨举起纸来:“反正都要被宰了啦,我先去吃顿好的!”

叶绍:“…………”

顷刻后,叶绍用他冷若冰霜似的声音提出了第二条建议:“要不,你真嫁给本王就是了。”

叶绍这话成功地让我一夜没睡着,就算换了个说法也掩盖不了他的狼子野心。

明面上说得好听,我嫁给他后我的国事就是他的国事,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兵帮我拿回属于我的王位。可两国联姻哪儿有那么简单,表面上好像是我和荆国占了天大的便宜,得了齐国这个靠山。可弱国无外交,实际上荆国沦为了齐国的附庸。

荆国它穷、它小、它的土壤贫瘠,但它至少拥有独立的主权。它的百姓们就和其他国家的臣民们一样可以挺直腰杆做人,荆国会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使他们不必低人一等地苟且活着。

这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无法换回的,是我这个荆国国君对荆国子民的责任。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叶绍的阴谋得逞。

然而,翌日清晨,我就变成昏君了。

叶绍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地把我晃醒:“云彦,我昨日忘记告诉你了,荆国即将登基的新君是萧怀之,本王没记错的话,他是你的太傅吧!”

萧怀之!!

我云里雾里地愣了一会儿,蓦然清醒过来。那不是我暗恋了十七年的对象吗?!

不,从今日起,应该追封他为曾经的暗恋对象了…………

压抑住熊熊燃烧的怒火,我勉强心平气和地写字:“你骗人!”

叶绍居高临下蔑视我:“此事已传遍荆国大街小巷,本王有骗你的必要吗?!”

此刻的我,丝毫没有因为篡位人不是我爹的私生子而释怀半分,反而因为他是自己曾经有点儿意思的人儿更心塞。你说萧怀之他想要王位,当初从了孤不就成了吗?居然搞什么“师徒辈分天罡伦理”拒绝了我,害得青春期叛逆的孤差点儿砍了他。

现在想想,早知今日,还不如那时候就砍了他呢…………

叶绍笑如春水,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云彦,你还是乖乖嫁给本王吧。”

我最终答应了叶绍,因为我别无他法。如是他人也便罢了,篡位的人是萧怀之,是继梁太师之后荆国朝内的二把手。我一个人根本斗不过他。

但也不能白白让叶绍占便宜,我趁机义正词严地向叶绍提出了几点要求:

首先,先帮我拖住萧怀之登基的步伐,因为就算齐国出兵,我拖着条鱼尾也没办法出现在荆国朝臣和百姓面前;其次,要帮我找到变回双腿的办法;最最重要的是:大婚不洞房!

叶绍不以为然道:“洞房肯定是必须进行的,哪有一国世子大婚不洞房的,你是让世人质疑我身为男人的能力吗?”

我:这种能力有什么好证明的!

我咬牙继续要写,叶绍嗤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瞥了眼我的尾巴咕哝道,“就算我想,也得你能啊。”

这倒也是…………

之后,叶绍没有丝毫迟疑地招来手下隐卫,让他们散播出去:“近来有人在荆赵两国边界看到了疑似荆国国君云彦的身影。”先一步舆论造势,让人知道我有可能没死。如此一来,萧怀之这个王位即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我问叶绍:为啥是赵国?

叶绍淡淡道:“单纯看赵国不顺眼而已。”

真是符合叶世子风格的标志性回答。

然后,叶绍一脚踢醒饿晕了过去的白启:“燕三殿下醒醒,你父王快薨了。”